将军坡路的战斗逐渐进加入尾声，老兵的阵亡让卡提林的攻击强度不断下降，节奏慢下来，在付出近千伤亡后，萨乌尼特依靠二线兵稳住了阵线，局面短暂僵持，萨乌尼特抓住时机投入三线兵反击，气喘吁吁的卡提林武装在三线兵的猛烈打击下几乎一触即溃。

勇武过人的卡提林还有余力战斗，他大呼酣战，然而，崩溃之势已不可挽回，被崩溃的乱民裹挟，卡提林身不由己地向着山下逃亡。

这时候，乱民中少数没有丧失理智的人立刻丢掉武器，躲入临近的房屋，大多数人则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他们肆意攻击身边的人，推倒阻挡他们奔逃的障碍，他们的歇斯底里让原本中立的市民被迫自卫，原本束手旁观的禁卫军士兵被迫加入镇压者的阵营。

在暴乱中丧失房屋财产的人，他们原本对于这次动乱心存侥幸，这时候却对掀起暴乱的人恨之入骨，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看，那是卡提林！”，立刻，仇恨的人、想立功的人，向着卡提林猛扑过去。

萨乌尼特约束士兵，命令他们就地休整，在这场持续近两个小时的战斗中，凯旋军总体伤亡三成，其中两百多人当场阵亡，被他们杀死的人在两千人以上，惨烈的战斗让他们心神俱疲。只有极少数士兵，眼看卡提林溃败脱逃，希望抓住他建立功勋，他们假装没有听到休整命令，紧紧追击。

“也许，在罗马人眼里，我罪恶的双手已经沾满了他们的血。”萨乌尼特审视自己的洁白双手，仿佛上面真的布满血污，对于今天充当的角色，他虽然没有悔恨，却的确有些难过了。也许，今天没有昨天那么多无辜者，但今天死在凯旋军剑下的，有很多是昔日的同僚（老兵），还有众多有信念的公民，相对昨天，今天被杀的人很多值得他尊敬。

“公爵让我带来口信。”安东尼的到来打断了萨乌尼特的沉思。

“公爵希望你能保住卡提林的性命。”安东尼将萨乌尼特拉到一边，低声说。

“似乎太迟了。”萨乌尼特皱皱眉，他不知道林枫的意图，但忽然发自心底地厌恶这个口信，他希望罗马城的混乱就此结束，这几天，城市流了太多的血。

“你可以选择置之不理，军团长阁下，公爵大人不再是你的统帅。”萨乌尼特的冷淡态度引起安东尼的不满，自从公爵回罗马述职，安东尼一直闷闷不乐，他原本对公爵和自己的前途充满希望，但局势的发展却让他看不清路在何方。

“皮克翁！带着你的百人队，活捉卡提林！”萨乌尼特盯着安东尼几秒，猛然转头大声发号施令。

“今天发生的一切，如果有需要，公爵会亲自过来询问，我只希望，我做了正确的和我应该做的事情。”萨乌尼特对安东尼说完，转身向着元老院方向走，他该向皇帝和元老院汇报了。

“这个叛徒！”安东尼望着萨乌尼特离去的身影，吐了口唾沫。

“我相信，公爵一定能重新夺回权势，到时候，要你好看。”

卡提林原本数百人的追随者，经过将军坡路的惨败，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他们强拉硬拽着卡提林往城外跑，成百上千的人在追击他们，这些人刚才还和他们并肩作战。

“罗马人已经不再可靠，迦太基人心性上的卑劣和他们商业上的唯利是图侵蚀了他们，让他们变成了一样的投机者。”追随者们大声责骂着，和追兵扭打着。

卡提林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坡路上的惨败尚在其次，街上人人喊打的情形打碎了他心中的执念，让他茫然，他是个有所坚持和信念的人，没有在奢华中沉湎，他渴望权利，为他自己，也是为了罗马人民，他以为其他人也跟他一样，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同志，现在突然发现原来所有的坚持和信念都不过是他个人的妄想。他的行动，从一开始就错了，牺牲好不容易积累的力量，却让那些世故、狡猾的贵族摘取最后的果实。

“活着就有希望！”卡提林的追随者中，艾特里克是他最钟爱的情人碧姬的弟弟，这位出身底比斯望族的年轻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出于崇拜亚历山大的心理，他对卡提林十分忠诚。卡提林以前瞧不起艾特里克的文弱，这时候却发现，能为他挽留部将，鼓舞人心的，只剩下这个年轻人了，他的几个茫然的追随者此刻都听从他的命令。

“我们不能往维明纳尔山方向跑了，我们从那边过来，那里的人们已经被鼓动起来，他们也许仍然支持我们，但也可能会拿起武器进攻我们，我们不能冒险。”

“那么，我们该往哪走？”

“绕道萨布纳那，那里曲折的道路有利于我们甩脱追兵，然后从帕拉丁区出内城，城门外有博雅里昂市场，在那里，我们可以购买或抢夺马匹，冲出罗马城。”

绕道穿行帕拉丁区，其他人心存疑虑，卡提林也忍不住要反对，但最后艾特里克的坚持发挥了作用，他们也没有时间想出更稳妥的方法，也许，艾特里克的推测是对的，帕拉丁区的迦太基人胆小怕事，这时候都躲在家里发抖。

汉尼拔定都罗马，萨布纳那区被永久规划给罗马人居住，当时有三万罗马人居住在这里，经过近百年发展，这里的罗马人口达到七八万人。依靠征服和掠夺富裕起来的帝国，为了讨好罗马人，在这里修建了最多的高等公寓。公共浴池和花园广场遍布，引水渠和下水道纵横交织，萨布纳那区的繁华，一度让帕拉丁区嫉妒。但最近些年军事上的虚弱，萨布纳那迅速衰败，居民密集和缺乏维护费用，整个地区被各类生活垃圾侵蚀，以致整个区以“臭”闻名，和埃斯奎那区的“乱”一时成为帝国新的象征。

罗马人自嘲萨布纳那区为“不是贫民窟的贫民窟”，卡提林和他的追随者大多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地形，这里的居民，虽然有很多人对卡提林的过往和现在不满，但他曾经留下的赫赫名声让这里的人望而却步，卡提林和他的追随者走街串巷本来还有所收敛，最后竟然能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街道上，饿了渴了，直接从街边的面包房拿取面包和饮水。

“到底是自己人啊。”卡提林在街坊邻居复杂的目光下离开，在众目睽睽中进入帕拉丁的迦太基人聚居区。

帕拉丁区的城防军没有被暴乱波及，但由于他们大多数被抽调到贵族区协防，防卫力量薄弱的迦太基人平民区仍然受到较大的伤害，甚至有嫉妒迦太基人富有的罗马人直接从萨布纳那冲过来，掠夺和焚烧迦太基人的财产和房屋。

卡提林和他的追随者带着满身血迹进入帕拉丁区的时候，惊魂未定的迦太基平民顿时发出惊慌的喊叫，抛下房屋往贵族区跑。至于那些迦太基人雇佣的城防军，他们虽然没有趁火打劫的勇气，却也没有为了佣金拼命的觉悟，要么谨慎地退到一边，要么干脆躲进民房，任凭卡提林的人胡作非为。

“看，这就是懦弱的迦太基人！我们竟然败在这样的民族手上！”迦太基人的惊慌失措让卡提林哈哈大笑，仿佛他不是失败者，而是帕拉丁区的征服者。

“大人，情况不妙。”艾特里克打断卡提林愤懑的大笑，谨慎的他刚才抓住一个讥笑他们死到临头不自知的路人，从他嘴里得到恐怖的消息：卡里鲁斯公爵和他军队从这里过去还不到二十分钟！

这下，卡提林明白他的街坊邻居复杂眼光包含的意思了――他们知道卡里鲁斯公爵的军队进城了，他们没有提醒他，他们等着看他被公爵的军队消灭！

罗马人！该死的罗马人！！

卡提林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偏激念头刺激，心中涌起对罗马人的刻骨憎恨，也许，不仅憎恨罗马人，也憎恨迦太基人、异邦人、憎恨帝国、憎恨这世间的一切！他不仅被罗马人出卖，也被这个世界、被命运出卖！他是个军人，从来不是政治家，他是个暴徒，从来不是政客！他以为自己在做卫道士，以为自己是殉道者，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被出卖的可怜虫。

“如果我有活着回来的一天，我要带着大军回来！我要让这些无耻的人、卑鄙的人、怯弱者、违信者全部下地狱！”卡提林狠狠地宣誓。

艾特里克焦急地催促下，卡提林和他的追随者加快脚步，在街道两旁畏惧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匆匆逃离内城，抢夺几匹市场贩卖的驮马，拼命往城外奔逃。

林枫得到后队传来的消息，卡提林已经离开罗马半个小时，群情激昂的小贵族们怂恿着要抓住罪魁祸首，林枫以皇帝的安危为重，强行压制他们，拖延一会儿后，眼看卡皮托山在望，他们也就没有在争吵，竞相向路上的市民炫耀他们的威武和军装。

“一群蠢货。”这是林枫对他们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