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镜中的玛丽
作者:王玉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16

维也纳宫廷收到施塔海姆贝格大使传回的维尔蒙院长给凡尔赛的那份关于玛丽的报告,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书而作为报告对象的玛丽,还又过了两天,才收到伊莎贝拉送来的一份抄件。

送走了伊莎贝拉,拿着这份抄件,玛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个下午,她在……思考。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笑,但客观的说,人类假如不思考,上帝可能想哭都来不及了。所以,对于穿越了快十三个年头的玛丽来说,必要的时候,还是好好思考一下吧。

先看看她手上的那份抄件吧,玛丽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细密而客观的对自己的评价呢。

维尔蒙神甫的报告是这样写的:

我在到达维也纳之后的第二天,与玛丽·安托瓦内特女大公进行了约一个半小时的交谈……她容貌秀丽,仪态端庄,再过几年定会出落的更加妩媚,不负众人对一个王后所怀抱的希望。此外,她的性情和心地都无可挑剔。

神甫自然明白,凡尔赛期待的不仅仅是这样大略的评价,于是,他笔锋一转,进行了更加详细的叙述——

这位殿下的谈吐,要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不仅如此,她在待人处事上,也有着越年龄的严谨。她学习勤奋,各方面成绩都很优秀,但就像人们长期以来所认为的那样,我感觉到她并未具有越常人的聪明才智。总的来说,她天资平平,所取得的成绩多半是依靠个人的努力,当然,这种努力能够使我的教学变得较为容易。另外,我注意到她具有异乎寻常的勇敢,我曾多次听说过她对于宗教的淡漠,但我宁愿相信,与其说是忽视宗教,不如说这位女大公,是更相信自己。

玛丽觉得挺好笑,维尔蒙神甫在写出上面的这些文字的时候,恐怕他的内心,也是充满矛盾的吧。书玛丽,乃至整个法国和维也纳宫廷,都清楚的了解这位神甫的处境,他现在是“未来王后的教师”,而他的政治未来,显然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玛丽是否能够最终成为法兰西王后,如果玛丽最终带上法兰西的王冠——按照规矩,王后是不能带任何来自奥地利的随从的,而维尔蒙神甫则能跟随王后回到法国,到时候,神甫就必然成为这位少女身边唯一的“熟人”,那也就意味着信赖和重用;反之,假如奥地利和法国的联姻失败,那么这位神甫的处境就将十分尴尬了,可以想象,他即使回到法国,政治生命也会大受影响吧。

于是,玛丽几乎可以推论,除了玛丽娅·特蕾莎女王和两国的一些大臣们之外,维尔蒙神甫,可能也是一位衷心的希望她能嫁到法兰西去的人吧。显然,这种思想,或说是愿望吧,会影响神甫对玛丽的评价的客观程度,估计他写出每一句话之前,都会反复斟酌凡尔赛对此的反应,即使他有对玛丽的负面评价,想必也不会写给凡尔赛看吧。

然而,玛丽不得不承认,这位神甫还是很大程度上保有了神职人员的那种诚信——这也正是玛丽之所以重视这封信的主要原因了,她也需要知道,别人怎么评价自己。

人生如同一场戏,主演就是你自己,而对于玛丽这个穿越来说,她的这场戏有了更加非同寻常的意义——她,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女白领,要演出的是玛丽·安托瓦内特这位断头艳后的人生。

她小心翼翼,她如履薄冰,从出生到十三岁,她已经演了十三年了,作为一个演员,她希望知道自己的演技究竟如何。

她是谁?她是穿越,那个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女白领张惠惠,早已变成了某块墓地中小小的骨灰盒里的一抔骨灰,现在的她,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奥地利的女大公,法兰西王储妃的最热门候选人。

玛丽把侍女们都支走了,一个人站在屋子里的穿衣镜面前,镜中的,是美丽如仙子般的白人贵族少女。她有着碧蓝而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茂密的金由浅入深,她是瓜子脸,皮肤细若凝脂,两片嘴唇则带有哈布斯堡家族的明显特征——虽然小巧,却微微有些外翻。这张青春少女的面庞尚未育完全,就如同她的身体一样,纤细,柔弱,却还有些圆润,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缎面长裙中。

她在镜前轻巧的转了个圈,如同夏日里轻盈的蜻蜓一般。镜中的那白人贵族少女,也转圈,也停止。玛丽知道,镜子是从不说谎的,所以,镜中的人,就是她。

她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可她再也不是那个历史上的赤字夫人,断头艳后。就如同镜中那少女的眼神一般,那眼神是平静的、深沉的,甚至带有一些冷淡,这样的眼神,在玛丽所知道的关于那位法兰西最后一位王后的历史中,从未属于过她。

这就是穿越了,玛丽是穿到了一段历史中,可展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历史画卷,而是现实。

因为是现实,所以,玛丽,你不会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不会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维尔蒙神甫的评价报告。

玛丽还记得,在那段历史中,在茨威格的笔下,这份神甫的评价报告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这报告不仅仅是后世学们能够找到的,有关于这位当时只有十三岁的女大公的最早的严肃材料,而且,就宛如奈斯托尔或是拉奥孔的预言一般,早早的便指出了这位女士身上的缺陷:思想懒惰,表现轻率,不能集中注意力——这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是致命的。

这是哈布斯堡-洛林家族孩子们的通病,对于女大公们尤甚。玛丽在她穿越的这十三年里,早已对此有了深刻的认识,而且,她知道,她的母亲和许多大臣们,对此也了如指掌,然而,在这些缺陷产生恶果之前,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对这一点多加重视。

这种轻浮和盲目似乎遗传自弗朗茨皇帝,的确,伊莎贝拉曾悄悄告诉玛丽,宫中甚至有这样的议论,最小的女大公玛丽·安托瓦内特,是活着的十个孩子中间,唯一那个酷似母亲的,这相似不是在相貌上,而是更多的体现在处事方法和原则上。

玛丽娅·特蕾莎女王,还有我们的玛丽,其实都是选择去重复一条被历史上无数天分不高的成功走过的道路——长期忍耐,坚韧不拔,一步一个脚印的实现自己的想法。这一切的基础是持之以恒的努力,而不是轻浮的言行和不计后果的行事。

现在,玛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的承认,如果说玛丽娅·特蕾莎女王所拥有的坚强不屈和隐忍是天性使然的话,那么她自己,这个穿越来的玛丽,选择同样的道路,则是由于那已知的王后的悲惨结局吧。

假如事情开始的时候,人们就能知道结果,那么这世间该少了多少悲剧和喜剧啊。然而,我们的玛丽恰恰知道了,知道她会在大革命中受尽凌辱,最后在断头台上身异处。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玛丽活了快四十年了,她懂得扬长避短,懂得趋利避害,面对这样的结果,她能不做点儿什么么?

玛丽已经做了很多,维尔蒙神甫的评价报告,就是最好的证据。然而,还有两年,她就要嫁到法国去,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但也足够她,再好好的,像个真正的穿越一般,做些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