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春秋堂主(下)
作者:冰原画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57

虞神州恼怒一阵,突然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子虽然行径无赖,但确是聪明,他故意激我生气,寻到破绽逃遁。我偏偏心平气和,和你耗上,你总不能呆在茅房里,一天都不出来。当下淡淡道:“小子,你是哪家书院的学生?装缩头乌龟的本领学得如此高明,居然躲到臭气喧天的茅房,把你们书院的名声臊个精光。”伊愿道:“我一出来,你便要杀我,我躲在茅房,虽然臭是臭些,毕竟安全。”虞神州在茅房等了半天,不管如何叫骂刺激,伊愿就是不出,虞神州无奈,正要放弃,突然脚尖一痛,踢到一块石头之上,心中一喜,计从心来。也不作声,捡起一块碗口大的石头,向茅房砸去。

伊愿见虞神州半天不一言,以为他已离开,正自探头观看,不妨茅坑里轰然一声,屎尿四下横飞,溅了他一头一背,臭得肠胃翻腾,不禁呕出一口脏物。虞神州幽幽道:“小兄弟,你这又是何苦,若早些出来,也不至遭受如此恶臭。”伊愿叫道:“你,你,你好狠毒……”未及说完,又吐了一口。

虞神州待伊愿呕吐方定,笑道:“小兄弟,你是自行解决还是要我动手。”伊愿道:“不劳你费心帮我揩掉屎尿,你只须让开道路,我回到家中清洗完毕,换上干净衣服便可。”虞神州道:“少跟我装糊涂,我是问你是选择自杀还是由我动手杀你。”伊愿道:“你这人说来说去总是不肯放过我,你不怕臭,就上来打过。”

虞神州再不愿同伊愿啰嗦,一挥长剑,直刺伊愿胸口“膻中**”,伊愿见虞神州长剑近前,也不闪避,长剑一探,挑起地上屎尿,手腕一扬,那屎尿全向虞神州打来,虞神州见伊愿如此打法,见所未见,慌得长剑收回,跳身让过,但身上已被溅了几滴粪粒,伊愿剑尖一挑,又刮了一团屎尿,向虞神州照面便打。虞神州一生杀人无数,大小战不下百回,可谓见多识广,但今日遇上伊愿用屎尿攻击,真是大跌眼镜,两人相距太近,猝不及防,胸口又着了一撮粪便,熏得他肺部痉挛,当下再无心杀人,翻身就跑。

伊愿见虞神州被自己用屎尿打跑,洋洋得意,哈哈大笑,忽然背后一阵恶臭,方才惊醒,忙将外衫脱下,拼命疾驰,回到城西居宅,也不叫母亲开门,纵身跳入院里,叫道:“娘亲,快提桶水出来。”孔郁已经安歇,被儿子叫声惊醒,忙到厨房提了一桶清水,打开房门来到院中,见伊愿一身恶臭,不知生何事,问道:“愿儿,怎么了?”伊愿道:“娘亲不要过来,我身上脏臭得很,待我清洗干净,再和娘亲细说。”孔郁见儿子说话不着边际,不知生何事,只得回到屋中等候。

伊愿清洗完毕,又到厨房提了两桶清水,细细冲洗一番,方才换上母亲拿出的干净衣服,坐到孔郁身边,笑道:“娘亲,我今日遇到了一个恶贼,武功非常厉害,孩儿打他不过,便逃到茅房,用长剑挑起屎尿向他攻击,他吃了几记粪团,只得狼狈逃窜。娘亲,你说孩儿是不是很机灵啊?”

孔郁听伊愿如此一说,一时又气又笑,责道:“你父亲一代大侠,与人交锋都是堂堂正正,明刀明枪,你是他的儿子,没有继承他的磊落行径,反而刁钻古怪,手法无赖,将你父亲的颜面丢个精光。”伊愿笑道:“父亲光明磊落,是一代大侠,儿子聪明机巧,乃智慧先生,父子两个,都是英雄好汉。”孔郁心疼骂道:“就会胡说,快些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伊愿向母亲扮一鬼面,傻笑几声,便回房歇息。

翌日入学,见苍山派众弟子围在一起,神神秘秘的商量什么,伊愿不敢过去探听,只得讪笑道:“王学兄,你们议论何事啊?”王博道:“告诉你也无妨,昨日那汪亮父母被人杀死家中,汪亮现下偷了那《淳化阁法贴》,逃得不知去向,闻说杀人者是五峰教徒。昨夜在通顺街上,死了一名华山弟子,叫金省三,据传是七仙门春秋堂主所杀,现下杭州城里一片大乱,都道倭寇已派五峰教和七仙门潜入杭州,不日即将兴兵前来攻打。”

伊愿道:“杭州知府就没有准备?”王博道:“知府大人一大清早已邀请我们谢三师叔入府商量,我们苍山派,现下已飞鸽传书武林各大门派,告知杭州紧急,请他们派门下弟子,前来杭州抗倭。”伊愿道:“如此说来,那汪亮是五峰教内奸,专门来书院盗取《淳化阁法贴》,得手后起了贪念,携书逃离?”

王博道:“正是如此,伊学兄你是我们大观书院学子翘楚,武功剑法都颇是高明,届时城头抗倭,你应一马当先,率领我们学院壮士上阵杀敌。”伊愿见王博突然谦虚,只恐不怀好意,含糊应道:“苍山派是武林名门,这抗倭领袖嘛,自然非苍山派莫属。”王博大喜道:“原来伊学兄果有先见之明,届时我率领大观群雄,阵上杀贼,长剑一指,个个儿郎争先恐后,奋勇争先,让玉贞师妹瞧见我帷幄运筹,飒爽英姿,何愁芳心不属?”

伊愿听得心下暗笑,道:“届时我等全赖王学兄指挥,伊某定唯王学兄马是瞻。”王博见伊愿今日这般受教,不禁喜笑颜开,大为得意。伊愿虽然对王博之言不以为是,但昨夜和七仙门高手都有交锋,见那春秋堂主盛教仁敢当街杀人,气焰嚣张,而那虞神州则武功高强,颇不好惹,七仙门派出两大高手来到杭州,若无要事,何须如此?当下急欲告之文荆川,贼子如此举动,绝不能掉以轻心。

文荆川一见伊愿,面色疑重,伊愿将昨夜所见之事详细告之文荆川,文荆川半晌无语,叹息一声,道:“伊愿,你可知那《淳化阁法帖》贼子是如何到手的?”伊愿见文荆川不提七仙门,避开话题问《淳化阁法帖》,不知何意,只得道:“学生想来想去,始终不知。”文荆川道:“我们现在拥有的线索,若你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此案侦破,便不是难事。”伊愿道:“请先生赐教。”文荆川道:“这盗书一案,明里只有五人牵连其中,就是孙玉喜、汪亮、冯卫、钱为书、祝诗竹。盗书方法已经明了,就是用假书套打掩护,贼子先将书帖偷走,然后再混淆作案时间。逃跑路线只有一条,就是楼前小石桥。这些线索,若有一个合理的前提将它们统一起来,此案便已破了。”伊愿道:“恕学生愚钝,靠这些线索,弟子实是想不出来。”

文荆川道:“你仔细听。这些线索,虽然表面看来,无甚了了,重要的有两点,一是前提,即贼子为什么要盗书,第二点,贼子怎能做出与原法帖以假乱真的书套,这就是此安案的关键,我……”伊愿闻得急道:“先生快些讲出来罢,不要将学生闷在鼓里。”文荆川犹犹豫豫,正要告知伊愿,突然听得艺馆内一片大闹,一人叫道:“大伙儿快些逃跑,贼子厉害。”伊愿不待文荆川说明案情,当先向艺馆跑去。

却见艺馆里众学生四下散逃,周南山手持长凳,正与那人战成一团,那人长剑唰唰几下,周南山长凳已被削得剩下短短一截,雒新见状不妙,也抄起一条长凳,加入战团。那人剑法丝毫不乱,又是刷刷几剑,雒新长凳被削得只剩凳脚在握。伊愿叫道:“周雒二位学兄注意,此人是七仙门徒虞神州,外号叫‘三笑多情’,武功煞是高强。”周南山苦苦支撑,见伊愿提醒,叫道:“快些来帮忙,我们招架不住。”伊愿四下里寻找,想找一趁手物件,祝诗竹举起一把笤帚,递给伊愿,伊愿接过笤帚,也加入战团。

伊愿虽无长剑在手,但他武功高过周雒二人不少,虞神州虽然勇猛,但以一打三,攻势并不顺畅。不一刻孙玉喜带了几柄长剑同莫高声来到,孙玉喜将长剑抛给周雒伊三人,三人有剑在手,和虞神州相互攻杀,莫高声见是七仙门虞高声,淡淡道:“虞兄多年不见,可好?”虞神州道:“莫兄好,小弟今日来到书院,只因昨日里你们书院有一小子,用茅厕里的粪便砸我,莫兄是明白人,遇上此等倒霉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以今日里来讨要公道。”莫高声不问便知是伊愿所为,但用粪便向人抛扔,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是怎样为之,只得道:“若是我弟子得罪了虞兄,还请虞兄看在莫某薄面,饶过那小子,莫某定会责罚于他。”

虞神州道:“此事莫兄说得容易,想我虞神州成名江湖多年,昨夜里竟被人用屎粪砸身,真是,真是,……”他连说几个真是,竟不知如何说下去。莫高声一想象伊愿用粪便砸那虞神州,虞神州中屎逃跑的情形,也觉此等情形闻所未闻,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伊愿是他弟子,纵有不对,也得保护。上前一步,叫道:“你们退下,我来领教虞兄高招。”三人闻言跳出战团。

虞神州见莫高声上阵,他虽然不怕,但莫高声成名江湖多年,是武当派的绝顶高手,七仙门系武当叛徒李愚桥所创,他虽然不是李愚桥弟子,但遇上武当派门人,也不便纠缠。莫高声恼他闯入书院行凶,不给武当颜面,沉声叫道:“请。”虞神州无法推辞,一剑刺出。二人这番大战,比起适才三人,大不相同,莫高声深得武当剑法神髓,一剑刺出,剑剑跟上,夹着隐隐风雷之声,向虞神州猛攻。

虞神州是七仙门中的第二大杀手,平日多奉李愚桥命令,猝杀抗倭名将和武林门派的抗倭弟子,在台州与倭寇作战的著名抗倭英雄,游击将军魏定邦,就死于其手,其人剑术得雁荡派真传,雁荡派虽然不及武当派声名显赫,但剑法重于实战,招招致敌,也是非同小可。二人一交上手,你来我往,但莫高声技高一筹,攻多守少,转眼间二人已战至百招开外,莫高声道:“得罪!”长剑一送,在虞神州左臂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刹时鲜血直流。虞神州跳出战团,冷冷道:“今日不敌,后会有期。”莫高声道:“不送。”虞神州身形一纵,几个起落,消失于众人眼中。

莫高声正要询问伊愿与虞神州结怨一事,一门役匆匆忙忙闯了进来,一见莫高声,急道:“莫先生,你有没有看到顾先生?”莫高声道:“ 刚才在箭马场见过,何事找他?”那门役道:“顾先生父亲,顾希言顾御史,日前因上书弹劾辅施明宗隐报军情,导致大同兵败,被东厂提督王效武指使东厂番子将顾大人下到东厂大牢,性命堪忧。现下内阁张大人派人送来急函,正在门房等候顾先生。”莫高声闻言大吃一惊,吩咐众学子赶快找到顾平章。

伊愿一听那门役说完,不待莫高声交待,已当先向箭马场中跑去,顾平章与他,亦师亦友,师徒情深,现下顾先生家有危难,不啻他自身涉险。不及一刻,已跑至箭马场中,却见顾平章踽踽而行,见了伊愿,淡淡道:“什么事?”伊愿哽咽道:“先生,令尊大人……”顾平章黯然道:“此事早在我预料之中,家父上书之前,已传信于我,你,你不须多讲。”伊愿抽泣道:“先生,先生,内阁张大人派来的送信人已至门房,请先生前往。”

顾平章回一望箭马场中练习射艺的学子,双目泪光隐隐,半晌深情道:“大明虽大,虽千万人,您往矣,父亲,儿子为你骄傲。”伊愿见顾平章眼内饱含深情,不禁心痛如绞,泣道:“先生,先生……”顾平章淡淡道:“孩子,你随我来。”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墨雨亭中,伊愿不知顾平章要交待什么,不敢多问,双目噙泪,黯然神伤。

顾平章默默注视伊愿良久,右手轻抚伊愿脸颊,轻轻道:“孩子,我顾平章一生,没有子嗣,但我与你,情同父子,你愿不愿听我最后遗言,此后继承我的志向?”伊愿大惊,含泪道:“先生,先生……。”顾平章淡淡一笑道:“孩子,我,顾平章,人送美称顾山水,虽然毕生庸碌无为,执教书院,却与家父父子同心,日日心系朝堂,担忧国事。现下我大明边患不断,东南有倭寇犯境,西北有鞑靼侵袭,辽东有蒙古土蛮、建州女真横行抢掠,真是三面环敌,烽烟四起。我泱泱大国,竟遭倭、虏肆虐,真是志士含羞…然而朝堂之上,施明宗父子结党营私,勾结阉宦,谋害忠良,把持朝政,致使忠臣贤良屡遭涂炭……”

他顿了一顿,续道:“家父身为当朝左副都御史,为天下言官之,素来忍辱负重,祈望觅到良机,一举铲除奸党。然而日前鞑靼小王子部率兵五万攻进雁门关,在山西境内如入无人之境,连续抢掠大同、宣府间数十座城镇,大同总兵张文锦,闭城不战。宣大总督杨实甫,当时回京叙职,不在山西,因对敌情不明,判断失误,仅派出一万骑兵往大同迎敌。施明宗收到情报,明知敌势浩大,却将军情故意隐瞒杨大人,结果导致我一万骑兵在大同全军覆灭,杨实甫大人被下诏问罪。家父为保杨大人,上书陈情,奏折被施明宗老贼扣下,指使兵部尚书赵从臣上奏诬陷家父监察失职,是杨实甫大人同党,系兵败罪臣,东厂番子便将家父下到东厂大狱,迭施酷刑,想那东厂监狱实同人间地狱,最强壮的人进去,也熬不过三天,家父年迈,焉有活命之理?虽然张阁老大人百般营救,也是徒然。现下前来送信,实同报丧。”

顾平章讲到此处,神情坚毅,又道:“孩子,你一进大观书院,我便喜欢上你心思聪慧,学业优秀,且武功不俗。我一生虽然在书画上略有建树,但可惜不谙刀兵,不会武功,不能上阵杀敌,引为平生最大憾事。文教授和我都对你格外器重,精心教导,祈望有朝一日,你能学本朝王阳明祖师,知行合一,上阵冲锋,为我母国百姓建立不朽功业,不知你可能做到?”

伊愿闻言泪雨滂沱,哽咽道:“学生何德何能,受先生如此托付,他日里纵然粉身碎骨,也百折不回,庶竭驽钝,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顾平章闻言,满面欣喜,笑道:“傻孩子,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若能继承先生遗志,东南抗倭,西北拒虏,辽东杀贼,则先生纵然身逝,也当含笑九泉。”

伊愿泣道:“先生,令尊顾大人虽然为国捐躯,但先生正当壮年,因何频频言及亡故之词?”顾平章目视远方,半晌缓缓道:“孩子,你即刻跪下给我拜上三拜,我现下活着,想看到你给我磕头,我好生喜欢你叫我先生,你一叫我先生,我便仿佛看到我的志向得到传承,他日里你秉我遗志,阵前杀贼,若是战死沙场,也不要怪责先生,咱们名为师徒,实为知已。我一生无子,你能否叫我一声义父?”

伊愿哭着跪了下去,喊道:“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伊愿一拜。”顾平章端正坐着,受了伊愿三拜,含笑道:“愿儿,无论此后你如何艰苦,也要记住今日之言啊。”伊愿道:“义父,孩儿永生铭记。”顾平章道:“还有一件事情,将来你惹是遇到危难又不能解决,就将为父赠你的那两幅图带到浙江绍兴,找一位叫陈绍增的师爷,他见了我的画作,自然会帮助你。”伊愿哭道:“孩儿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