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好像听不懂那个人在说什么，从她站起来挡住他，他一贯的思路便被打散了，那些话只是从他的耳朵里流过去，没有一点意义。“冰云才疏学浅，嫁给外子，千里姻缘，实乃天做之合……”他看着她嘴角浅浅的笑，那笑笑在骨子里，用骨子里的骄傲从容地回敬着一切的奚笑，调侃着做作的虚假，逐猎着的不知深浅的自以为是……现场的乐曲不知何时变成了《春江花月夜》，他看她再不理那位李总，转向路先生，和气地笑了：“我和先生的话还没说完。路先生才华横溢，我由衷钦佩，刚才第一个鼓掌的就是我。但是，”他看她再转向李委员，看一眼左边，然后庄严地：“现在我更感佩各位对于古老艺术的继承的发扬。因为我刚刚才知道，我们大家不仅爱长诗，也爱名曲。”那些人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侧侧头，“路先生喜欢这首曲子吗？”

“当然了，古典名曲――”

“是啊，著名琵琶曲《春江花月夜》。”旁边有人立刻接道，大概是怕那位路先生道不出曲名。

“我们的文化再不珍惜……”“庸俗文化――”“……可不是……”旁边的人也都开始乱哄哄地说起来。

“还有另外一首琵琶曲同样的著名，路先生喜欢吗？”

“您是指――”

“当然是《十面埋伏》。我想不会再有第二首能与这一首媲美了。”那个一直是平和地微笑着的人，这时的语气却柔中见刚了，刚才乱哄哄说话的声音开始小下去。“《十面埋伏》，金戈铁马，路生先，你喜欢吗？”

“……”

“各位喜欢吗？”冰云微微一顿，语调平下去，“这一首《春江花月夜》，江海明月，渔歌唱晚，非常之优美与和谐，更因有一首与它同名的长诗与之交相辉映，才使得它更加引人入胜，光彩夺目。诗因有乐而轻灵剔透，乐因有诗而锦上添花，两方相得益彰，才使两者皆成千古绝唱。”她躬身请路先生坐，“我和先生一见如故，今天能结识各位才俊更觉三生有幸，现在我就诗乐结合，送给各位，以祝雅兴。”

冰云走上台，请服务人员重放那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春生望着台上朗朗诵颂的人，有些呆呆的，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只是呆呆望着那个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诵得很慢，一句一步和着那乐曲，句句踏上那乐曲的旋律，与那曲子交融在一起。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春生望着那个人，听着那个声音，那声音清澈而流畅，优美的普通话夹在那铮铮乐曲里，只让人觉得珠流玉盘，行云流水一般。那诵颂人的情感也如那万里春江水，流泻而下，中间点缀挟裹着一丝淡淡的清愁与苍桑，使人不由便感入其中。她并不是站在一个地方朗颂，而是随情走动，每一举手，每一投足，每一凝眸远望，无不与那乐曲契然相合，足见她对于这首曲子体味之深刻。

春生不知道晚会怎么结束了，而他又怎么回家了，他觉得他还在晚会的现场，那一幕幕的场景在他眼前重复地放，把他的视界已经放得错位了，重重叠叠的，全是那一个人的影子。“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那是怎么样一种诵颂？那个声音，那个人，那个身影，在那幽暗的舞台上，焕发出那样一种夺目的光彩来，那么清澈、出尘，一丝淡淡的骄傲，一种隐隐的高不可攀、一份伤感的孤独，一片隐约的沧桑……

她是谁？这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陋室当中，苦读十载雪火萤灯。”一句梦一样的句子响进他的脑子，她――是她？是她！那个蓝色的秋日，那个长青藤掩映的“野渡”。等人？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等对方。他又记起她走时的微笑，那个淡淡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东西？她显然已经知道她等的人就是他了，只是他还不知道她就是他相约了三次的那个人，就坐在他的对面。她究竟……他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晚会意外地圆满结束了，最后，两边的人甚至还一起玩了一个抢椅子的游戏，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他感到烦乱，一堆乱麻和一堆矛盾已足够把他的心塞满了，可他的心中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感情。三年来，他都是怎么对她的？而她每每都容忍他，她是――，她快乐吗？他忽然想。她有这样一个轻灵的灵魂，她能快乐吗？那，她为什么嫁给他？答应那样十八个条款嫁给他？他的思想就这样一忽跳到这儿，一忽跳到那儿的怎么也无法集中，而晓色已悄悄爬上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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