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下来，扶起倪元璐。

“玉汝，不必介意，朕最近情绪不好，不该这样说你。”

“不管怎么说，还是臣的不是。”竟然流下了热泪，五十多岁的人了，我递给了他手帕。

“朕有一句捣心窝子的话想跟你们说，你们可以说朕英明神武，但别忘了，朕终归才十六岁呀，朕想听你们的真话、实话。至于阿谀奉承之言，别人可以说，你们不能说。公主的事朕来定，但皇姐必须听朕的安排。朕已经有十大罪了，已经不孝了，再不孝一次也无防，他周世显没资格尚公主，朕会另择驸马，于明年和朕一起举行大婚。”

周世显吗，让礼部马士英和李建泰去见一见，探探口风，再行定夺。

我留下了倪元璐，应该安慰一下这位内阁首辅了，到南京来之后，很难看到倪元璐直舒已见或犯颜直谏的时候，他不应该这样。

饭菜好说，规格是相当高了，皇上、公主、二王陪着，亘古少有。

别笑话我，我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拉拢大臣们？

“倪大人，来，吃菜，不要拘泥，随意，随意，哈哈。”

满桌子，林思漪张罗得最欢，不是给我倒酒，就是给他布菜，大家也倍受感染，气氛越发融洽了。

“行了，你还真向着我，狠怕我少喝，喝多了怎么办？你给倪大人多倒点。”

倪元璐确实有点受宠若惊，单独留下自己为什么？他不得不想。

倪元璐于书法和绘画堪称一绝，但人还是老实、忠直之人，我可没说他不聪明，老实人就糊涂吗？哪有这个道理！

“倪大人，朕记得，在崇祯十五年，流贼逼近京师，你散尽家资金，募死士几百人进京勤王，那是何等的豪壮！”

倪元璐甚是动容，谁还记得这事。

“万岁，此事不足挂齿，实乃份内之事。”

“是啊，份内之事，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似君？没有，只有你一个。”

“臣实在无能，不能解先帝之难。”

真哭了。

“这不是你的错，就连先帝也说过，若早用你，也不至于如此啊。朕知道，目前国事濒危，朕也没有善解之法，有些事情确实难为你了。”

袍袖当手巾，擦眼泪吧。

“都是臣等无用……”

“国事危难，有时朕也在想，大明能恢复吗？还能中兴吗？你也会这么想，为什么？失去了目标和希望，实在没有办法马上让大明国力强壮起来，朕不怪你。但朕有一个信条，不知倪大人是否以为然。事虽不济，但需努力，只要奋斗了，努力了，结果如何不是那么重要了。即使失败了又怎么样呢？正如文山公所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非功过由后人去评说吧。朕以为，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轻言放弃，要战斗到最后一刻，才能无怨无悔。”

倪元璐也在狐疑，皇上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正色道：“万岁，臣明白了，不言死，不言败，矢志不渝，战斗到底。”

“好，好，二位皇弟，来，跪下。从今以后，你们二人以父礼事倪大人。”

“臣弟尊旨。”二王很听话，跪在了倪元璐跟前。

“不可，不可。”

倪元璐可吓坏了，慌忙跪倒。我搀起倪元璐，道：“朕身天子，没办法，二王代朕以父事君，望卿日后多加教诲。好了，都起来吧，吃饭。”

倪元璐战战兢兢，自大明开国以来哪有这事？

托孤吗？还没到那时候吧！拉拢人吗？也许是吧。

“臣实在有负圣上恩德，自惭形秽。说臣巧言令色，臣无话说。”

“这事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朕记得黄道周与卿为同科进士，关系也应该不错吧？”

“是，臣与黄老同为孙承宗的门生，故有孙党一说。”

“朕罢免二周，你不会有意见吧？”

“万岁，臣不敢，恕臣直言，终归他们不知大局，不识大体之故，可此二人系东南士林魁首，罢免了他们，皇上肯定会得罪一些人的。”

“朕清楚，有些人议论高而事功疏，好名沽直。关键时刻，泄私愤，走极端，好作大言，而于实事往往无益。你是内阁首辅，一言一行，关系重大，一切要以务实为要。古人留下的东西，祖制也好，礼仪也罢，也包括儒学理学等等，都是对的吗？不见得吧。所以，朕以为要去其糟粕，吸取精华为我所用。如同你绘画和书法一样，取众家之长，而众家之短，你是不学的。自古万事万物皆出此理，哪有相同无异之事，哪有一层不变的道理，秦强得益于商秧，本朝张柱国改革，一改国事之低迷。所以，变是绝对的，思想不可愚腐陈旧，要解放，倪大人，你以为朕说的对吗？”

倪元璐心中骇然，你实在说不出他哪说得不对。

“万岁，聆听圣上一席话，臣深以为然，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啊。”

“别恭维朕了，只要你明白就好。领袖群臣，你是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