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龚然干预
作者:段俊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75

二○○一年元月十日下午,在副局长龚然的直接干预下,万红被释放了。

临释放前,看守所副所长赵森民提着公鸡打鸣般的嗓门在羁押人员中大声宣布:“万红听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看守所条例》第四十五条之规定,改嫌疑人万红为‘监视居住’。”

赵森民大声宣布完毕,依照程序把法律文书递给正在得意忘形的万红签字的时候,不料,他把手一扬却大声质问道:“咳,你们说,四十五条说的是啥子内容?”赵森民这个气,厉声骂道:“法盲!真是个宝贝法盲,回家去问你爸吧!”

狂妄的万红更加放肆,凑近赵的耳根小声问:“我爸贿赂了你多少钱?”

赵森民当即脸色铁青,雷霆般吼道:“你给我滚!滚——”

这个质问的确冤枉赵森民了。他仅是个忠实的执行者,不是实惠的获利人。

发号施令的当然是龚然。

但是,要释放万红,最大的障碍是苏泰生。在法制处组织的讨论会上,他据理力争:“从检举到辨认,从吸毒人员的反映到他活动的踪迹,从话单发现到审讯情况,都可证明万红就是嘉陵市大毒贩‘万驼背’。对这样的犯罪分子,不是释放,而应该深查严惩……”

诡辩专家张云升在苏泰生发言的关键地方偶尔冷冷地冒出一句:“‘应该’得太多了!但是,证据呢?我们要的是证据。”

鲜刚愤怒了,正要亮出辨认笔录,被苏泰生一把抓回,轻轻按住。他严肃地质问张云升:“张处,你应该清楚,有些案卷可能不便会上展示吧!”

省厅有指示,“林案”未结前,所获证据材料不得在非专案组会议上展示。

“那也应该把万红的交待材料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清楚他有罪还是无罪,态度是好还是坏吗?”张云升戳到了苏泰生的软肋。

“张处长,你曾看过本案一些材料,有罪无罪,你说呢?他态度很顽固,当前还没有一份像样的交待材料。”

“是他顽固,还是你们把方向弄错了?”

“仅不认罪而已。但这不是主要的,只要证据确凿,零口供也照样判刑!”

“哪也未必,人家都不承认自己有罪,还想搞个零口供宣判!真是强人法律,强人政治,强人所难嘛!”

坐在一边一直未吭气的龚然这时候说话了:“又拿不出证据,本人又不承认有罪,看守所还不断反映此人天天喊冤,弄得羁押人员都跟着起哄,危险啊!”他注视了一下低头不语的苏泰生,“那就换个方式吧,来个‘监视居住’,把球踢到万朝峰那里去,让他的父母亲担保,看护,他们都是老共产党员、国家干部、政府部门领导,不会在这些问题上出纰漏的,你说呢,鲜支队长!”

他最后的点名够阴毒的了,有意绕过了苏泰生。

年轻诚实而缺乏斗争经验的鲜刚哪里有这种应变能力,呆呆地望着口若悬河的龚然,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按龚局长说的办吧。”

苏泰生惊诧,正要站起来反驳,却被龚然那独特的男低音挡了回去:“散会!”他气得直瞪自己的支队长。

龚然没有就此休息,散会后立即召集张云升、赵森民来办公室。

他一副诚恳热情和蔼可亲的样子:“老张,你是专家,你说该咋子办手续,啊?”

张云升迟疑片刻,侃侃而谈:“《中华人民共和国看守所条例》第四十五条说,‘看守所在人犯羁押期间发现人犯中有错拘、错捕或错判的,应当及时通知办案机关查证核实,依法处理。’你刚才已亲自到会调查核实过了,并通知了办案单位,现在只是办手续的问题。”

“你这个‘舅子’,绕什么,直说,咋个办?”处世简单的赵森民急不可耐。张云升诡秘地靠近他:“你们看守所写个‘错押’的报告,让龚局长批示一下,我直接办就是了。”

于是,在龚然的办公室里,他们三人完成了释放犯罪嫌疑人万红的所有程序,也办完了“监视居住”的相关手续……

从看守所出来的万红自感了得,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家中大摆宴席“庆贺”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他不顾父母亲的多次劝阻,自做广告,向同伙们大谈他在公安机关如何守口如瓶的义气之举,大吹大擂他如何“智斗”缉毒警察的“英雄事迹”,越说越玄,高兴时不禁借助客厅里的麦克风OK几句,还狂妄至极,手舞足蹈,划拳行令,忍不住要大放厥词:“抓我,还不是恭恭敬敬地把老子送回来!我敢说,在嘉陵这块地盘上,还没有人敢欺到鄙人头上的!”并借酒发疯,大骂苏泰生,“一个外省人,还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简直不想当官、不想要命了!”

他还感觉不太解气,干脆拨通114查询台,立即出现轻细的小姐声音:“这里是114服务台,你需要查询什么信息,请讲?”

“你***——,快给我查市公安局那个苏泰生家里电话号码。”

万红粗犷强横的态度,使在座的那伙朋比为奸的兄弟们立即连声喝彩。

电话中传出清脆的电脑女音:“请记录,2248298。13号话务员为您服务,谢谢使用。”

万红根据电脑小姐提供的号码,打开免提按钮,拨通了苏泰生家里的座机。不多时,话筒里边传出来一位讲着普通话的女中音:“喂,你是哪位?”

“这儿是苏政委家吗?”万红反问。

“是苏泰生家,他不在,你是谁?”苏泰生爱人陈玉玲在电话中诚恳解释。

“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爷爷!你日妈的给***苏泰生说清楚,他管得太宽了,竟给老子下锚,给我找事,口气***也太大了,说什么不买账,那就让他——”万红越骂火气越旺越骂越不解气:“他,日妈的,再敢动老子,小心他——***——狗头,小心你全家的性命,就是你跑回西安,我也要我的同行们把你们做了!”完毕,把话筒狠狠地砸在了座机上。

再说苏泰生,这两天正在闹情绪,生气不为别的,正为鲜刚轻易答应龚然释放万红的事而闹起别扭来。两人在办公室里也曾开诚布公谈过这个话题,但终因问题不便亮出,思想难以沟通,不欢而散。

有天还差点吵了起来。

“他龚然又不分管禁毒工作,八杆子也扩不到他来管这当子事儿吗,凭什么指示我们释放犯罪嫌疑人?”

“你当我愿意!那种场合,我能怎么样,只有应承了再说。没想到他像个流氓,竟越过专案组当天就把人给放了。”

两人的争持,正好被刚从北京学习回来的陈耀武局长碰上。

陈耀武参加在北京举办的公安局长培训班前天刚刚返回。昨天,他听完班子成员工作汇报,今天专门抽出时间到各部门走走。当他走进烟雾蒙蒙的禁毒缉毒支队长办公室时,不禁好奇:“哎呀,你们在熏腊肉呐。”往日,只要这么一吆喝,“一老一少”就会有说有笑地热情迎上来,今天,他连喊两声,鲜支队长、苏政委才气鼓鼓地走了出来。情绪不太对劲啊。“怎么,不欢迎?你们俩态度‘不端正’我就不走了!”他来了个“先客为主”,索性与他们海阔天空拉起了家常。

慢慢地,他们的话匣子打开了,争先恐后地向陈耀武表明了内心的不满。

在学习期间,陈耀武从李健全电话中已经了解过这起案子的复杂性。昨天晚上,他利用空隙时间再次从案头众多的文件堆中抽出“林案”的汇报材料和平日的简报,详细地了解了案件的全过程,不禁暗暗惊讶。案件里复杂的背景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同时,他也为之振奋,为禁毒缉毒支队民警们锲而不舍的精神所骄傲,为苏政委那种对事业执着的性格而感动。

这位海纳百川的局长,听完两人的思想汇报后,平静地没有马上评说,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袋“西瓜霜润喉片”,倒出两粒含在口中。他是在一次火灾中为抢救受灾群众因烟熏时间过长而染上气管炎的,每每闻到香烟味就得无休止咳嗽。

沉思中的陈耀武,这时嘴里的润喉片早已不是什么药用了,倒成了小玩意不断地在他的口里跳跃着,一会儿在腔中的左右摇摆着,一会儿又在腔中上下蹦跳着。突然,他心中的音乐和舞步静止,果敢地站了起来,走到鲜刚、苏泰生二人面前,拉住他们的手,“我代表局党委支持你们——,”后边的话说欲吐了几下,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停顿许久,才把站着不知所措的鲜、苏两人轻轻按在凳子上:“你们都看过电影《南征北战》了吧,这部电影最有成功之一就是阐明了退与进的辩证关系。老苏,你是军人出身,最能理解其中的奥妙!”他干脆把嘴中的润喉片吐出来。“小鲜、老苏,你们在这个问题上怄气,说明对案件还是有责任感的嘛,是好事,我谢谢你们。不管情况多么复杂,不管到了哪种地步,案件侦察一步也不能停,固定证据一刻也不能放下!”说完,勉强一笑,用力握了握两人热乎乎的大手,起步告辞。他没有快步,却一步三停,三步一回头……。局领导这个举动,倒让鲜刚和苏泰生好一番费解,好一段时间留下了难以明白的思考。

陈局长是带着不解的疑团走出了禁毒缉毒支队办公室的。

那天晚上,鲜、苏二人可激动了。

“很明确,陈局长要我们重新调整侦查思路。看来,我们必须把重点放在证据的收集上。”苏泰生说。

“外围的侦查我来抓,你还是啃那几个硬家伙吧。”鲜刚说。

“来个里紧外松?”苏泰生又说。

“不显胳臂不露肘。”鲜刚敲着桌子补充。

“张开口袋让罪犯来钻。”

“撤开大网让幕后分子跳出来。”

“哈,哈哈!”

“哈,哈哈!”

于是,两人击掌盟誓:逢敌必亮剑,不惜七尺身。

直至晚上十二时,越讨论越明,越讨论越密,热情得简直就像亲兄弟。

可是,苏泰生刚走回家,就发现了异常。爱人陈玉玲没有了往日那种热情,嚼着个嘴,竟独自坐在那里暗自流泪,见他回来,忙用手糊拉着擦去脸上的泪花。

“人是仙,家是殿。”家,一个神圣的地方,这里是苏泰生为求生存和发展而休养生息的地方,是他事业的加油站,更是他源源不断灌注能源的动力机。家的代表就是相亲相爱的配偶。他的爱人陈玉玲是驻市部队的一名通信技术干部,早已习惯了他早出晚归的工作习惯,见他这么晚回家,知道又遇上麻烦事,那种焦灼而不失慈柔的神情,化作点点温馨,轻轻向他保温杯里倒满水,往书桌上悄悄放下一包香烟,便蹑手蹑脚离去。

还未走出书房,被苏泰生唤住:“你今天怎么啦?”

陈玉玲强装笑脸:“没啥子。”

苏泰生轻轻摇了摇头:“我已和你生活了二十几年,难道不了解?‘阴天晴天’全在你那张脸上,就连‘刮风下雨’,早在你的表情上预报了。”

陈玉玲撑不住了,轻轻靠在丈夫的肩上:“老苏,你手头那个案子怎么得罪那么多的人?今天又有人给家里打电话了,说要买我们的命。我看你好好当政委算了,业务工作有鲜支队长管着,案子上的事情你也少插手,啊?”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递进他的嘴上,“我们在这个地方无依无靠,无根无底,不要惹这帮人了,好吗?”说完,目不转睛直视苏泰生,眼泪答滴答滴跌落在他的脖子上。

她多么希望从自己的丈夫嘴里得到她所期望的安慰呀。

对爱人的陈述和哀求,苏泰生并未感到有什么诧异。匿名电话,恐吓,这早已是专案组预料之中的事情了。今天上午,罪犯已经给他和鲜刚的手机上接连打过类似的电话,鲜刚家里也同样受到了这样的恐吓……。

此时,苏泰生的脑子汹涌澎湃,他,能退吗?他抚着爱妻的头,望着她郁郁寡欢的样子:“玉玲,如果在战场上,攻防双方能说撤就撤退吗?我上‘林案’,也是在作战呀!这个时候的专案组已处在既困难又关键的时刻,我能当逃兵吗?撒手不管,虽然对我们来说要安全些,但对鲜刚及其他同志会造成更多的危险,更大的麻烦。鲜支队长年轻,我不能把风险都压给他。到这个时候了,已短兵相接,我不打头阵,谁打头阵?”他轻轻为妻子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我们都是人民养育的,为国家和人民奉献的共产党人,说点大话,在关系人民根本利益的时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过,请你千万不要忘记,我们身后还有正义,只要是正义的行为,就有人民群众无形的巨大手臂支撑,就有战胜他们的哪一天。”

陈玉玲听完这段话,望着丈夫那饱经风霜的脸,无形中竟坚定了必胜的信心。她了解他全部的政治生涯,一生中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一九七九年自卫还击战,他作为某军敌后大队的大队长,带领全队官兵在敌纵深的密林深处活动了七天七夜,查明了敌占区地形、道路、兵力部署,为这个军的九个步兵团偷渡红河成功提供了可靠的情报;一九八九年那场政治风波,有一名所谓的学生领袖来部队煽风点火,被他关在禁闭室三天三夜。为此,不明真相者满街写着“土匪团长”、“军阀团长”等大幅标语威逼他放人,甚至还有领导打电话让他做好辞职的思想准备。那时刚当团长不久的他,硬是凭着苏家千年的祖训和坚定的政治信念及坚强的意志,没有理睬“红卫兵”那一套,严格管理部队,亲自把住大门,坚持全团官兵不上街、不出动、不游行、不串联……。过去的一幕幕,一桩桩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在陈玉玲脑海里迅速闪过,她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把苏泰生抱得更紧,贴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