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反躬自省

鲜刚是在外调的现场听到苏泰生已被“双规”的消息。?

他吃惊，他失控，他彻夜难眠，他……?

这一夜他思绪万千。?

自办理林柬波贩毒集团案子以来，禁毒缉毒支队没有平静过一天。反躬自省，他的心像打针吃黄连一样痛苦。?

开始，有人向他打过招呼，说不要把事情做绝了，他回避了矛盾，把事情推到了苏泰生身上。以后再有人过问，他的解释是：他主要抓支队工作，“林案”专案组由苏政委主管。政委主办的案子，他怎么好过问那么细呢？这一来，他顺理成章地落了个好人的名声。有人还领着钟大奈到过他的家，递给他一个大大的信封，估计在两万元以上，他怕说不清，坚决拒之门外。市局个别领导欺他年青，多次干预案件工作，他没有想去明顶，而在夹缝中既保全了他们的面子，又保证了案件的顺利进行。他满以为这样就能支持苏泰生的工作，为他赢得侦破案件的时空；他满以为如此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前程不会受到麻烦。?

他的父亲，常务副市长鲜元耀问到这起案件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了威胁。?

那天，父亲问他：“你们那起毒品案子到底涉及了多少人？”?

开始，鲜刚还不太理解父亲这时的语意：“我们有好几起重大毒品案件，不知你问的是哪起？”?

鲜元耀说：“林柬波贩毒那个案子呗，怎么惊动了那么多吃俸禄的官员？”?

鲜刚为之一怔，忙问：“爸，你怎么也关心起这起案子啦？”?

鲜元耀说：“不是我关心，而是有人用这起案子在卡我们的壳！”?

原来，市政府已接近换届，老市长因年龄要退居二线，按能力和社会舆论，鲜元耀应该是市长的第一候选人。在近期的人大会议上，胡福臣竟抓住投票选举这一机会，曾阴阳怪气向鲜元耀示意，要他约束一下自己的儿子，把那起案子尽快结案算了，否则，涉及人越多，对他拉票越不利。?

鲜刚听到这里，望着熬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一机会的父亲，不禁暗暗为之叫苦。

鲜元耀出身于农民的家庭，在有史可查的家谱里，职位最高的就数他了。山区生活条件困苦，社会地位低下，却孕育出强烈的出人头地的愿望。当他任生产大队会计的时候，他的权利感被唤醒了，从生产大队长逐步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曾当过乡长、镇长、县长、副市长。为这市长的候选人资格，他没有少往上跑，没有少往下游说。当省委《关于嘉陵市市长候选人方案的批复》传真到市委办公室的时候，他为之激动地流过泪水。现在垂手可得的市长宝座，他希望不要出半点意外，平安地过渡到这把人人羡慕的交椅上去。?

鲜刚抚了一下父亲花白的大背头，心痛地说：“不孝的儿这次可能拉你老人家的后腿了……”一语塞，后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自此以后，鲜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表面应付局个别领导人的压力，挡住一些人对“林案”地干扰，实际是把苏泰生推往前台，专门负责专案组那边的工作，让他大刀阔斧地办理。一些涉案人员家属多次胁迫老苏时，他义无反顾地为其保驾护航，暗暗派人保护苏泰生与家人的安全……

他认为这样，既可以把案件办得漂亮，把那些该打击的犯罪嫌疑人统统送上审判台，又可以左右逢源，为父亲的选票争一点空间。?

可是，在市人大组织的民意测评上，父亲还是落在了别人的后边，可怜的排了个第二名。鲜元耀对儿子说：“这是胡主任给我们的一个警示。”?

他非常同情父亲现在的处境，铿锵生涯于一生，临到关键一场空。有主管组织工作的胡福臣从中作梗，父亲的仕途太坎坷了。?

上午，他见父亲没有去办公室，抽机会向他婉转的讲述了苏泰生被“双规”的情况，父亲只说了一句话：“都因你的软弱造成的！”?

父亲说得言简意赅，所说的意思当然明白，如果他多担点责任，如果他不把他推到前台，如果他不在压抑面前退缩……?

一个从部队转业不久的外省人，这个时候求谁呢？只能求同志，求组织。?

“老苏，我父亲批评的对啊，是我把你害啦！”他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想再说什么，被内疚的情绪所压抑：“对，该我表现了，该我出来收拾这帮浑浊王八了！”抓起父亲的茶杯，一饮而尽，“同志们，看我的吧！”?

这句颇有些豪气的心里话被鲜元耀听得真切，他没有阻拦儿子，反而问道：“你准备怎么反击？”?

“我是一名**党员，我有义务向省委、向党中央反映这座城市的‘黑洞’。”

鲜元耀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儿子，似乎他比过去坚强了许多。?

昨天噩耗连报，鲜刚正在查证万红涉嫌杀死何艳一案的时候，突然接到赵春华的电话，苏政委被“双规”啦。不足半个小时，110来电话，老苏的儿子中午差点被歹徒绑架。?

他像疯了似的，马上往学校赶去。苏泰生爱人在外出差，儿子在学校再出个什么问题，我怎能有脸见“江东父老”呢！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平安无事啊！”?

他风驰电掣地赶到校门口时，苏晨曦早已不在案发现场了。?

他急了，立即发动支队民警：“找，给我找，没有原因，没有条件，找……”

他疯了，情绪有些失控。?

在临近苏家的街道上，他看见了孤独无援的苏晨曦，像离群的羊羔一样，独自顺着人行道低头前行，边走边往后恐慌的张望，不时被旁边擦肩而过的行人撞得跌跌倒倒……?

下午，鲜刚专程来到了刑警支队。?

在嘉陵高中门口抓获的歹徒叫樊小波，22岁，岳武县人，市区黑社会“老大”罗酉林的打手。此人外表清秀，举止文雅，可是，已在圈内混了多年，心狠手辣，身背数案的重犯。昨天晚上，罗酉林给了他们一张照片，限他在中午把此人绑架在大龙宾馆12楼。没想到，出师不利，“倒霉”地落到了交警的手上。?

刑警支队审讯特别艰难，不管怎么问，犯罪嫌疑人樊小波就是不开口。办案人员从其身上搜出的假身份证、驾驶证，引起了赵支队长的注意，经请示主管局长李健全，以不明身份先羁押起来再说。?

晚上，鲜刚特意向杜明培打了一个电话。杜是他们的老乡，又是靠鲜元耀培养提拔起来的检察长，还是爱人杜小芸的堂叔，逢年过节，两家人总是要聚一聚，关系、感情都走得很近。他先讲了苏泰生的人品，并汇报了“林案”的复杂程度，他求他网开一面放过他的政委。?

杜明培回答得非常原则，在鼓励他干好工作的同时，对苏泰生的案件只说了一句：“查一查也好嘛！”他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内涵，是支持还是反对。在杜小芸的催促下，鲜刚很不情愿地躺在了床上。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有太多的“心愿”未了，他几次闭上眼睛，但都睡得很虚弱，几个梦也过干轻薄，后来无梦，但一阵电话铃声把他吵醒，摸索着抓过话筒，是李健全。?

“李局，有事？”?

“好你个鲜刚，你们政委被‘双规’，你却在家里睡大觉？”?

李健全是从省城打来的电话。他正在组织追捕“4•28”特大杀人案件凶手刘天飞，听到鲜刚睡意绵绵的声音，气不打一处出，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话音就给了他一顿训斥。?

鲜刚被训得抽泣起来：“我哪能睡得着嘛，正在为懦弱和逃避而自责呢！”?

这的的确确是他的心里话。?

李健全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正气凛然地：“哭什么，**人什么风雨都要经得起。为了正义，为了真理，不就是受点委屈，流点血嘛！先不去谈苏泰生有什么问题。有问题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这件事不是为苏泰生有什么问题而来的，可能另有所图。你们当前要注意三点，一、林案不能停办，只有突破全案，才能真正帮助苏泰生；二、把那些案卷和物证全部放进保险柜，24小时给我值班看着，以防节外生枝；三、一定要保护好苏泰生家人的安全。”讲到最后，他特地扎实了一句，“在我回来之前出了差错，第一个处分的就是你！”

李健全真的动怒了，而且脾气相当的大。?

鲜刚当然了解这位性子刚烈的分管领导人品，不用争辩，索性靠在床上舒展着还有些疲惫的臂和腿。说来也怪，让他这么一训，鲜刚不但没有委屈感觉，心里反倒舒坦了许多。他一骨碌爬起身子，穿着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他惊讶地发现今天的天空特别明朗。在这明媚的早晨，他好像换了一个人，挺起了腰杆，张开胸怀，深深地吸了一口外边的新鲜空气，钻进盥洗室淋浴，在哗哗热水下，洗脸刷牙一道解决了。

杜小芸从厨房递给他一杯牛奶、一只煮蛋和两片面包。他坐下来刚要动筷子时，小杜突然惊叫一声。只见她神情慌张地指着自己的头，半天说不真一个字，他赶忙对着镜子一照，一头花白头发使他倒退了好几步。他呆呆地站在镜子前，一串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落在他端着的牛奶杯子里，发出“滴哒，滴哒”的声音。他慢慢地举起杯，突然，随着一声大吼狠狠地砸向了墙壁上。?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怒了。?

他向这个执法环境愤怒，他向这个还待成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