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四节上
作者:孔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014

“北王……到现在,你仍然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翼王,你还想要别的什么答案?”

艳阳高照,风轻若拂,草长莺飞自在啼,正是春好时节。 十里长亭外,蹈海、无言各引骏马,隔十步,对面而立。

……皆无笑意。

“北王,若你在外面征战经年,然后回到天京,就突然听说东王遇刺死掉,其它多一句解释也没有,甚至不知道刺客是谁……当你面对这个答案时,你会接受么?”

瞳孔微微收缩,蹈海道:“真正对‘太平’有信心的人,不会怀疑。”

目光漠然,无言注视蹈海一时,忽然道:“蹈海,我一直希望,我只是一个军人。”

轻弹指,飞出形状古朴的令牌,立被蹈海吸入掌中。

“拿去它,用好它。”

……三日前,小天国诸王会议,由长庚作出通报,称东山被帝军的刺客狙杀,蹈海则表示自己可以见证。

尽管有北、干两王的证明,但兹事体大,无言、金雕、青田等人仍然没法立刻接受,若非浑天立刻毫无保留的表示了对此说法的认同,无言和蹈海甚至可能直接就在会上破面。

讨论的结果,无言自请专心镇北,请辞政务,在天王与干王的共同提议下,无言执掌多年的纪律部门改由蹈海统领,东山遗下的道务系统则暂由长庚、搏浪两人分理。这也等于正式宣布,蹈海已在事实上超过长庚,成为小天国的“第二人”。

“回想起来,咱们在千秋山上宣言起兵的时候,简直就像昨天一样。”

丢出令牌,无言喃喃道:“孟津、风月、东山……都不在了,真快。”

突然道:“北王,我能理解,能理解为什么要这样作出官方宣布,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天王……连对我们也不肯说实话?”

“东王,明明是你杀的吧?!”

目光忽转凌厉,蹈海手按刀柄,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一时,方道:“翼王,你要真相?好,我给你!”

说着,蹈海双手抓住胸前衣裳,一把扯开,跟着转过身,背向无言。

“你自己看看这伤痕……你应该能看懂。”

“东王,他出手暗算我,用了全部的力量,他要杀我!”

听得见后面冷气倒抽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背后那灼灼的目光,过了一会,无言方喃喃道:“这样,竟然是这样……怎会这样?”

穿好衣服,蹈海转回身,道:“因为东山他变了……”却见无言依旧神色若疑,道:“北王,这伤痕可以证明东王在你背后出手……但,那却又带来另一个问题。”

“以东王之力,背后暗算在先,你……你又凭什么翻盘?!”

在问话的同时,无言双手已垂回身侧,神色平淡如水,却又深邃如渊。这句话可说是问到了点子上,东山身为小天国的前二号人物,也在很长时间里都是事实上的二号强者,尽管蹈海以快到惊人的速度不断崛起,尽管他也的确创造过一个又一个奇迹,却还是没法让人相信:他可以在这样的局势下,翻盘成功。

“……问得好。”

忽地扬手,蹈海以掌为刀,隔空斩向无言。

“这答案,我给你!”

这一掌实在太快,云冲波刚刚反应过来,蹈海刀势已成,刀气已然迫发,但……却是出奇的低调。

风不惊,草不动,甚至速度也不快,一缕刀气徐徐而进,云冲波觉得,就算自己,也有信心避开这一刀。

可,无言的反应却极大,几乎蹈海方一出身,他已闪电般退身,张弓。

“北王,你竟已强到这个地步!”

呼喝声中,弦松劲发,正是无言的得意技“无箭之射”,无形气箭脱弦急射,更为“连珠”之势,一发便是七箭,距无言的顶峰力量“九龙破日”只差两射而已。#百度搜(手打吧)阅读本书最新手打章节#

无言这一出手,狂风立作,飞沙走石,大片地面皆被卷向空中,气劲急旋,恍然若龙,与之相比,蹈海那一缕刀气更显微弱。

……却,扑之不灭。

从容而进,如烈阳向雪,如吴刀破果,那缕刀气如入无物之境,转眼已尽破七箭,袭至无言身前!

“……好!”

一声叱喝,显然,无言还是没有料准这一箭的威力,没奈何横弓如盾,终在刀气及体前挡住,云冲波只听得“轰轰”两声闷响,见无言身子一晃,便又挺的笔直。

冷冷看着无言,蹈海右手五指虚张,若欲拿天。

“那一夜,在万尺高空之中,我先蒙天威,复受暗算,本以为已是必死,却得神赐,竟能再上重楼,终于领会到袁当曾经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神的感觉……一切,尽在掌中!”

神色不太好看,调息一时,无言方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会议上。”

蹈海盯着他,道:“我知道你已有第十级力量,所以刚刚那一刀才会出到这么重。”

“那一刀……也许可以杀掉任何九级力量的人……如果你判断错了,我也许会死。”

“我不会错。”

负着手,蹈海傲然道:“……神不会错。”

终被震动到失去冷静,无言退后几步,呼吸急促,一时方镇定下来,道:“但,你不是神。”

“我不是,我只是神的工具。”

“这,就是我在那一夜所得的领悟。”

神色从容,透着说不出的坚定与自信,蹈海道:“什么是不死者?为什么我们可以这样简单的得到力量,旁人一生一世也练不出来的力量。”

“因为,我们是神的工具!”

“神使我们不死,神予我们力量,神教我们,共致太平!”

“我蹈海,是神之刀,是太平之刀,谁若挡在太平的路上,就算是不死者,我也一定会把他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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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杀了东山……)

木然的坐着,云冲波全身是汗,虽然刚刚睡醒,却疲倦的象是三天没睡一样。

萧闻霜刚刚回来的那个夜晚,千秋山上,云冲波初次接触蹈海,却被可怖回忆冲击:梦中,本安然相叙的两人,不知为何,竟然就这样在万尺高空之上,生死相搏!

那种激烈的冲击,使云冲波无法忍受,使他拒绝握回蹈海,尽管……那已令萧闻霜误解,使她不满。

再上千秋山,已是萧闻霜和子路的生死之战,没奈何之下,云冲波再握蹈海,并,立刻,几乎被强迫着,接受了从蹈海内汹汹涌入自己体内的记忆洪流。

那一瞬间,云冲波第一次体验了梦境与真实的重叠,不再是入梦后方出现的体验,而是就在眼前:山路同时也是虚空,木石同时也是雷云,子路同时也是东山……两个世界同时存在,以最奇妙的方式并存眼前。

某种意义上,那不是坏事:云冲波感受到自己从未领悟……甚至是想象过的刀法,也立刻得到了强大的,能将子路完全压制的力量。

但同时,他也惊觉到自己的陷落:第一次感到,蹈海似乎是一泓深不可测的潭水,自己越向深去,就越能汲取到更强更大的力量……但,越向深去,自己却也越难呼吸,越难保持清醒!

那感觉,并不痛苦,甚至是非常的舒服,云冲波从没体验过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沉醉,就象是最好的梦。

梦中,一切的一切对自己都不构成障碍,因为自己就是神,至高者,大能者,掌握、并能改造规律,一挥手便能击灭任何敌人……不,不是人,那只是一群不知轻重的小小蝇虫。

“杀……杀尽不平方太平!”

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云冲波只能依稀记起,那时侯,在自己眼中,子路早已扭曲成渺小到可笑的小小灰影,甚至连萧闻霜,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和存在感的影子。

……正是那,将云冲波唤醒。

知道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将萧闻霜视作“没有意义”,云冲波终于明白,自己在水中已沉得太深,自己的感觉已被阻碍,甚至……已被取代。

感觉到力量如海啸一样卷进自己的体内,感觉的无与伦比的权力感和威严正降临自己身上,感觉到自己的无情,完全蚁视下界的无情,感觉到自己手中出现了前所未有、不可想象的权柄……但,最重要的,是云冲波突然明白,在这神一般的目光前面,子路抑或萧闻霜,并无不同!

已近完全沉没,却被最后这个念头激醒,云冲波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识海,浮出水面,取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踏虚而立,强招已成,正是箭在弦上!

(但是,这些回忆……没有用啊……)

叹了一口气,云冲波把蹈海收回鞘里,向后靠在床头上,呆呆的想着。

会努力克服自己的不适感去握住蹈海,是因为云冲波被盗跖感动,想要给他和八焚“一个交待”,为此,他必须找回和蹈海间的交流,必须调适出彼此间的默契。

(神……,那么伟大的事情吗?)

一回想起适才的体验,云冲波仍会有轻微的颤抖,那是激动,也是畏惧,对“自我”的畏惧。

(可是,东王,他为什么会变……又为什么要变?)

努力想要记起更多的细节,却什么也作不到,似乎,当云冲波拒绝接受蹈海的同时,蹈海也拒绝给他以更多的资料和帮助,饶是云冲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它什么。

(唉,为什么,我和蹈海就不能够象柳先生和八焚那样呢……)

想曹操、曹操到,一推门进来的,赫然正是盗跖,高大的他,一进入房间里,总会让云冲波觉得连屋顶都矮下来了。

“柳先生……”

“喂,麻烦,不要喊我柳先生!”

“啊,可是秀才……”

“……唉,交友不慎啊!”

叹着气,盗跖坐下来,抓着头,露出很苦恼的神色。

“那个秀才,没有表面上那样老实啊,你不要听他的,以后喊我大哥……呃,慢着。”

皱一会眉,盗跖捏着下巴道:“算了,你和我徒弟的相公似乎是兄弟相称,不可乱了辈份,我占点便宜,你喊我大叔好了……”

“呃?”

倒不是觉得被人占了便宜,云冲波只是有点本能上的抗拒,毕竟,长期以来,“大叔”两个字在他几乎就等于花胜荣……换句话,几乎是个可以拿来骂人的话了。

“啊,那个都不重要啦,蝶兮我兮两翩跹,也许我们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这辈子不过是个骗子在作梦……啊,我意思不是说老花是个骗子啦!”

跟着一齐笑起来,屋里的气氛实在很好,但一边陪着笑,云冲波一边肚里却不住犯疑,从这次见面以来,盗跖对他一直非常友好,甚至不惜开罪儒门来保护自己,就算说是为了满足“八焚”的心愿吧,这样作也似乎很奇怪。

“那个,没办法啊?谁让八焚和我闹脾气呢……反正,你现在不能给我出什么事,至少……在我公公平平的把你砍倒前不能出事。”

相当别扭的说法,而当云冲波仔细思考时,更发现这话若推演下去真是大大不妙:盗跖现在已有九级力量在身,而自己连八级顶峰力量也还没有摸清是怎么回事,要实现盗跖心目中的“公平一战”,恐怕还得等不短时间,这样说的话,他难道就打算这样一直陪着自己当保镖不成?

“嗯,你想到那里去了?想拉我投乱党吗?”

把脸色拉到非常严肃,盗跖正色表示,公平一战,没必要非等到云冲波的下一次提升,最重要是让八焚感到在战的是一个完全的蹈海,在这前提下,自己完全可以把力量降到云冲波的层面。

“而且……”

轻轻叩指,盗跖油然道:“我想,你破入九级力量的时间,应该已经很近了。”

说到这里,这话题已很难继续,还是盗跖抢先换过话头,问云冲波对那幅画研究的怎么样了。

“嗯,什么画?”

真真如鸡同鸭讲,莫名其妙的云冲波,好容易才明白过来,当初颜回留给自己的那幅仿古,原来是得自盗跖之手。

“啊,你放心,不是要你还啦,那东西我本来就只下了定金……还不算我的呢!”

问起的缘由,只是好奇,亦有不忿。被天下盗众共尊“盗王”之号,所倚者,非只他以盗悟道的“道刀”,亦因为他的确眼力独到,堪称这一道上的大阿哥。

“说起来,咱家入行几十年,就算上刚出道的时候,看走眼也总共不会超过五次,其中还有两次是失手给杨继之那个扮羊吃狐狸的混蛋……却偏偏就在这幅字上折了风,这口气,委实不好咽哪。”

“啊,秀才可没说这么多啊……你等下,我给找出来。”

并没有想到那幅字居然有这么多来历,云冲波翻了一会行李,找出来,因为桌子太小,索性在床上摊开。见确是作得老旧之极,展纸时居然梭梭作声,酥脆欲碎,色泛暗黄,心下倒也佩服:“这些人作假作得还真象……”

那书轴不大,更有数处残破,还被撕脱一角,字极一般,写得是一阙《水调歌头》。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

到此处便被撕断,云冲波记得当初颜回曾给自己说过下句,一时却想不起来,正挠头时,盗跖早漫声续道:“……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他似有所感概,背着手踱了几步,道“好纸好墨好词家,可惜了这笔烂字……”说着又扫了几眼,却到底没什么收获,复又叹到:“也可惜了俺的好定金……”方将字轴卷了,交于云冲波道:“好生收着吧,说不定日后又有线索呢。”

云冲波依言收了,肚里主意却是不同:“这既然是别人偷来销赃的,便该有正主儿,管它什么千金万金,有机会还给正主儿才是正事。”便随口问道:“柳……呃,大叔,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搞来的?”

盗跖自想不到他是在打这等主意,顺口道:“来处?很远了。”说着忽地自家先笑起来,道:“倒是好地方呢,丝竹佳处瘦马乡……”却见云冲波一脸茫然,也觉无趣,咳嗽一声,道:“算了,莫教坏了少年人……”摸摸头,想了一时,道:“具体倒真记不清了,似乎……是从禅智寺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