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阳平王苻融走进院子。宦官连忙迎了上来：“参见王爷。”

苻融问：“桓叔夏怎么样了？”

“回王爷，他昨天夜里醒过来后，就用针线把他师兄断成二截的尸体缝合成全尸，现在已经缝完了。”

苻融一惊，忍不住问：“断成二截的尸体怎么可能缝合？这可能吗？”

“回王爷殿下，这是真的，桓太医医术真是太高明了。”

苻融走进偏殿，正在为师兄换寿衣的叔夏听到了脚步声，于是回过身，俯身下拜：“见过王爷殿下。”

苻融亲手扶起他，望着他苍白的脸色问：“你不要紧吧？”

叔夏摇摇头：“谢王爷关心。叔夏没事。”

苻融说：“你自己节哀。”说完他扫了一眼床上尸体，他注意到许真身体已经被麻线密密实实缝合成一体，几乎看不出这曾经是二截的尸体，他内心不禁惊叹叔夏技艺的高超。

“你缝合伤口的水平倒真是高明，一点也不比你师兄差。”苻融说。

叔夏垂下头说不出话来。

苻融又道，“皇太后懿旨，让你带着你师兄一家人灵柩回家乡安葬。我明天就派人护送你回乡。”

“谢谢王爷，我一个人就能回去，不用麻烦您派人护送了。”

“你连武功都不会，回乡路途遥远，你一个人——”

“谢谢王爷，真的不用。我师兄一生行医救人，行善积德，就算是盗贼也不会碰他的遗体。”

苻融见他意志坚决，于是说：“好吧，那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多保重吧。”他本想再安慰叔夏几句，可一看到许真尸体就觉得渗挺慌，于是转身走出房间。

傍晚，苻坚和皇后、太子正一起吃饭，突然一个小宦官跑了进来。

小宦官惊慌失措道：“陛下，娘娘，不好了。”

苻坚眉头一皱：“慌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宦官答道：“禀陛下，外面下雪了。”

众人大惊。

皇后惊道：“怎么可能，现在是八月盛夏，怎么可能会下雪？”

“回皇后娘娘，是真的，奴才万万不敢说慌。”

苻坚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间。外面夜空果然飘起了漫天雪花。苻坚不由脸色大变，昨天处死许真的当天，就下了一天的暴雨，而今天竟然下雪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母后的话，

“杀医不祥，恐遭天谴，恳请陛下，赦免许真。

王猛的话也浮现出来：“陛下，许真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是公认的神医，杀掉一个救过无数百姓性命的医生，绝非吉祥之兆，倒不如让他戴罪立功，继续行医救人，将功折罪。”

这时候，又一个宦官跑了进来：“陛下，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宫中，母子俩相对而坐。

苻坚垂下头，低声说道：“母后，昨天您说的话真的应验了，杀医不详，我昨天刚刚杀了许真，天象就立即八月飞雪了。”

苟太后叹息道：“相传战国时，邹衍对惠王很忠心，惠王却听信谗言把他囚禁，他入狱时仰天大哭，正当夏天，竟然下起雪来，这就是‘六月飞雪’的来历，六雪飞雪，喻示着必有冤情。坚儿，母后问你，当初昆仑派弟子为何要执意追杀石广柱和宇文勇将军，他们昆仑派真的是想要谋反的逆贼吗？许真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苻坚不敢隐瞒，低下了头。

侧殿院子里，叔夏正跪在师兄、师嫂和秋茹的三具灵柩前守灵，突然感觉脖子里凉丝丝的，他不由抬起头，看到了夜空中漫天的雪花，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任由雪花打湿了他的脸。

听完儿子的讲述，苟太后生气了：“原来是北海王苻重和淮阳公苻腾，当年为了得到昆仑派炼丹术，以追杀叛匪为名，派石天柱和宇文勇屠杀了昆仑派弟子和无辜百姓二千多人，昆仑派就此灭门，这真是本朝一大冤案，王丞相和你六弟已经把全部真相告诉了你，可你还是包庇北海王。依我看，许真和那个昆仑派掌门杀了他们也是情有可原，你身为一国之君不替他们主持公道，逼得他们只好拿起武器自己报仇。许真被你处决，实在太冤了，怪不得上天要用八月飞雪来警告你。”

苻坚声音低低地：“母后，坚儿知道了，确实不应该杀了许真。”

苟太后道：“这些天来长安城百姓一直上书请求你宽恕许真，明天许真之死再传出去，只怕激起更大的民怨，所以我们必须连夜让桓叔夏带着灵柩离开长安，他带着许真一家灵柩走得越远越好，还有，你已经冤杀了许真，千万不能再杀他的师弟的桓叔夏，否则上天会真的会降罪于你的。母后也不会原谅你。”

苻坚连声说：“一切都由母后作主。”

苟太后叫过赵整，低声吩咐了一番。赵整领命而去。

深夜，皇宫后门悄然打开，赵整带着叔夏护送许真一家人灵柩悄悄离开皇宫。马车悄然行走在大街上。当路过已经查封的福善堂时，叔夏抬头望了望，脑海里闪过苻融的话：“你师嫂的妹妹白秋茹去福善堂通风报信时被官兵当场乱箭射死。”

叔夏情不自禁策马来到福善堂大门外，他仰起头，呆呆望着墙外那棵高高耸立的大树，这里一定就是秋茹妹妹遇难之处。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秋茹爬上大树，大声喊道：

“秦军来了，大家快从西面和南面跑，大家快跑，从西面和南面跑。”

…………

秦军大将王鉴用手一指，大声命令：“射死这个女人。”

箭弩雨点般射向秋茹，数十枚正中她前胸。她一头从树上倒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

叔夏再次泪流满面，这个身体瘦弱、罕言寡语的女孩儿，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了惊人的勇气和智慧，牺牲自己救了福善堂绝大部分同伙。自己以前竟从没意识到，师妹秋茹是一个如此出众的女子。

赵整默默注视着他，心里叹息了一声，打马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桓太医，天马上就亮了，走吧。”

叔夏眼中含泪，泪光中却闪过一丝决绝。

一行人来到长安城门，城门守将看见赵整，立即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赵侍郎。”

赵整扬了扬手里的令牌。守将立即挥手放行，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马车走出了长安城。

次日上午，赵整把叔夏送出城外五里处。

赵整轻声道：“桓叔夏，奉太后之命就送你到这里了，回乡路途遥远，你一路多多保重。”

叔夏拱了拱手：“多谢赵侍郎。”

赵整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这是太后娘娘让我转交给你的。这些钱足够你回到家乡重新开医馆行医了。”

叔夏说：“替我叩谢太后娘娘。”

赵整带人飞马离去。叔夏驾着马车继续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