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紫薇花下紫微郎
作者:黛如青      更新:2019-11-11 05:15      字数:4373

这夏日的宫苑到是别具一番风情,不光是昆宁池中的荷花,御花园中也是美不胜收,萧鸾尽管是心中有事,却也被那大团大团的紫薇花所吸引,朝那花园中径直走了去。

萧鸾带着芸青,在园中随意走了两圈,那一团团的花簇如同一片片红雾一般,萧鸾心中十分喜欢,便对芸青说:“不如咱们摘些回去,做点粉膏也好?”

芸青喜道:“殿下会做?什么时候学的?”

萧鸾笑道:“这还不简单,我回去做给你看就知道了。”

絮白也十分开心:“这样做出来的,想必比我们自己用的好吧?”

萧鸾对她道:“你以前用的胭脂,我来的时候便闻过,是旧年的胭脂,抹在脸上,十分干涩,也不好看,若是用紫薇花加上碾磨过的米粉,想必会香甜软糯许多,闻起来也好,颜色也不突兀。”

絮白称赞:“阿鸾,你懂得真多!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呀?”

萧鸾笑道:“其实有些我本也不懂,还是我哥哥教我……”忽然闭口不言。

絮白:“你有哥哥?阿鸾,这还是你第一次说你自己的家里人!你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任凭她怎么问,萧鸾也不再答一句,只是转而专心地赏起了花。

絮白问了几句,见萧鸾避而不答,便也不再多说,她心底猜测,既然阿鸾不愿多说,想必是有隐情的,日后等她愿意说了,再问也不迟。

萧鸾知道絮白好奇心很重,偏偏人又是生得温柔和煦的性格,若是之前胆怯畏缩的样子,看起来不免让人生厌,现在胆子渐渐大起来,便显得十分善解人意,不由得心中略有感激,道:“你要出来吗?”

絮白回道:“不了,之前在皇后那里,可紧张得不得了,我现在还心砰砰直跳,你先随便走走吧。这些日子,你也没出来散散步,也憋坏了吧?”

萧鸾便回转身子,对芸青道:“芸青,你去帮我采些紫薇花来吧,咱们回缀锦阁就做起来。”

芸青开心地答应了一声,便自去采花。

嬴武昭换了一身轻便的袍服,来到御花园中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少女拈着一簇紫薇花轻嗅,面上带着舒心自在的微笑。这少女分明是自己的妹妹嬴絮白,却无端让他想到了,刚才看过的那画上绝艳的少女。

萧鸾拈着花微笑,一转身,却看到了武昭。

太子用一种莫名的眼光看着她,萧鸾浑不在意,朝他微微一笑:“太子哥哥,你也来这里赏花?”

武昭一言不发,走到萧鸾身边,忽然伸手,一把握住她拈着花枝的手腕!

那紫薇花簌簌抖动,花瓣落了萧鸾和武昭一身,萧鸾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太子哥哥,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

武昭低下头,凑近萧鸾的耳畔,萧鸾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触动着她鬓边的发丝,武昭低声道:“你不是絮白,你是谁?”

絮白在武昭靠近时,已在心里躁动不安,及至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由得在心中惊呼出声。

萧鸾却半分不慌,她另一只手举重若轻地放在了武昭握住她的手上,轻轻使个巧劲,便让武昭的手松开,逃开了自己的手腕。她揉着自己已被捏青的手腕,笑道:“太子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是絮白啊。”

武昭冷冷地看着她:“你若是絮白,怎么不回缀锦阁去?絮白以前从来未有在宫中四处游荡。”

萧鸾大笑:“昭哥哥,难道不兴我逛逛花园么?难道你看不出我在赏花?”

她轻巧地将一枝紫薇花点了点武昭的方向:“独倚花树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武昭出生之后,即被封为太子,紫微星是帝星,太子便是未来的帝王,因此私下有人便将武昭呼为“紫微郎”。不过,这都是私底下的称呼,并未有人敢放到明面上叫,萧鸾从絮白处听得了这种说法,如今用来,倒也是恰当。

武昭看她这模样,忽然一笑:“你应当知道,絮白从来不曾如此,也不会如此。”

萧鸾笑道:“昭哥哥,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絮白,你这么久没见过我,你怎知我不会变?”

武昭将她手中的花枝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将上面仅剩的一朵紫薇花摘下,轻轻别到了萧鸾的鬓边,在她身边低声道:“好吧,这次我信你,絮白。”

萧鸾看他这少年老成的样子,不由得眨了眨眼,笑了,带着点教训的口吻,她说道:“昭哥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太好吧。”

武昭冷冷道:“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絮白,我倒不知道,只不过几个月没在宫里,你就变得这么多?”

萧鸾道:“难道你以前十分了解我?你知道的,也不过是以前的絮白罢了。我实话跟你说罢,我之前在萧王府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嬴武昭点了点头。

萧鸾继续说:“我回来之后,就大病一场,病中我突然就想通了。我母亲已殁了,在这宫里也没什么其他倚靠了,我何必继续谨小慎微?以前那般胆怯躲闪,除了给我带来了欺辱与痛苦,还有什么呢?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过下去了,这难道不可以?我就该永远缩在缀锦阁的一角,做个默默无闻的公主?”她一反常态,咄咄逼人起来。

武昭略带了点吃惊地看着她,她的双眼微微染上了怒火,难得地一反之前的悠闲之态。他微微有些动容,定睛看着面前的妹妹,絮白的话有些打动了他的心。

絮白在身体里也沉默了,她的声音带上了泣意:“阿鸾,你……你说的真好,我就是这样想的,谢……谢谢你。”

武昭走近,抚了抚絮白的鬓角,这一次他的动作带上了一些疼惜,他低声道:“阿白,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

萧鸾默不作声。

“若是你能从此变了性格,也许,真是一件好事。”武昭若有所思地说。

萧鸾带着紫薇花和芸青,回了缀锦阁。

一回到房间,她就倒在了床上,毫无仪态。絮白在说话:“阿鸾,你说太子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萧鸾闭着眼睛答道:“没什么意思,我想,他应该有所察觉,就如同他的母亲一样。”

“啊?那怎么办?”

“他们都只会觉得你很奇怪,会对你产生一定的戒备心,但若要他们猜到你的身体里住进了另一个人,只怕就算我们自己说出来,他们也觉得是你得了癔症。”

絮白还在说些什么,萧鸾却已经听不见了,她觉得累,非常的累,看了那么多东西,她只想好

好地睡一觉。

于是她立刻沉入了黑甜乡。

絮白感受到,萧鸾已经沉沉入梦,她便也不再扰她,重新掌控了身体,她向芸青说了一声,便也同样进入了沉眠。

她们同时开始了一场梦。

这场梦混乱而无序,一时仿佛是萧鸾,一时又仿佛是絮白。

她们看不见自己是什么样子,只能凭对面的人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婢女抱着她,在混乱的人群中奔跑穿行,她似乎很注意,不让人看到怀中孩子的长相。四周全是匆匆奔走的人,还有人拿着极大的包裹,似乎装满了东西。

一个狞笑着、穿着戎装的人,朝她伸出了手……

明媚的阳光下,她仿佛在哭泣,旁边站着好几个玩伴样的小孩,个个好像都在嘲笑她,他们的脸变得无比巨大,神情变得狰狞可怖。

她朝着一个陌生的俊秀男孩子伸出手,那男孩子流着泪,看着她……

冰凉的水漫过了她的头顶,她呼吸不过来,又冷又怕……

手中握着一个冰冷而沉重的铁器,她举起它却毫不费力,而且,一点都没有迟疑地,将它插入了面前绑着的人的胸膛。

……

絮白急促地喘息着。

她的眼眸紧紧地闭着,芸青早在她睡着之时,就为她盖上了薄薄的锦被,拉上了素纱的帐子。

她这一觉,竟然一直睡到了半夜子时,之前让芸青不要来打扰,她真的一次也没有来叫醒过她,只将一盘点心放在了桌上,反正殿下醒来若是饿了,直接唤她就可以。

所以此时,整个大雍皇宫都已入眠。

絮白的额头满是汗水,神情急促又焦灼,仿佛在经历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又似乎身处极危险的环境。

忽然,她的眼睛猛然一睁,犀利如箭的目光,直直射向缀锦阁的屋顶。

随即,她冷笑一声:“是哪位英雄好汉,深更半夜还在我的屋顶徘徊?难不成是父皇派来保卫我的?”

随着她这一声话音,屋顶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若非萧鸾耳力极好,且有着常年保持警戒生活的经历,是完全不能从熟睡中,立时这样察觉到并醒过来的。

见屋顶那人虽未离开,却也不再发出响动,萧鸾继续道:“若不是父皇派来保护我的,那我只有冒昧揣测,难不成是母后派来的人?”

刚刚的那场噩梦衰竭了萧鸾的心神,但絮白在害怕,她必须强撑下去,尽管她握着拳的双手已在微微发抖,汗水浸湿了她鬓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面颊上。

絮白低声对她说:“阿鸾,我……我来吧。”

萧鸾只道:“闭嘴!”

那屋顶上的人听到“母后”二字,忽地身形一纵,萧鸾只听到窸窸窣窣一阵响,那人已不知怎么开了房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萧鸾坐在床上,事实上,她没有站起来,是因为她的头一阵阵的疼,实在是站不起来了。

“果然,是皇后派你来的吗?”她看到那人的袍角,有一个极不显眼的花纹,而那花纹,正是“萧”的异体篆字纹,“你是……萧家的私兵?”

那人看着公主苍白的面色、微微发抖的纤瘦身躯,和与之不符的镇定的眼神,忽然开了口,出乎意料,那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公主当真好胆色,看来,皇后派属下来,的确没有派错。”

萧鸾道:“那么,你遵照皇后的旨意,发现了什么吗?”

那黑衣女答道:“很多,譬如说,公主您,果然与之前的传闻不同。”

“我的不同,又能怎样呢?”萧鸾冷笑道,“我不过是后宫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难道也能入皇后的法眼吗?”

黑衣女笃定地说:“也许从今日开始,您就不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卒子了。”她的声音冷冷淡淡,看上去也不像好说话的样子,思忖片刻,又加了一句,“其实您与传言同与不同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皇后掌握着大雍的一切动态,至少是大雍后宫的一切动态,这很重要。”

萧鸾还想答话,却觉得一阵揪心,她情知是自己支撑不住了,一定得回去歇一歇,却一直不放弃身体的掌控权,然而絮白却不像以往那样柔顺听话了。

“阿鸾,放松下来!让我来!”絮白急切地喊道,“快回去歇息歇息!”

萧鸾努力维持着清醒,然而絮白不再给她反抗的机会,萧鸾猛地一震,倒在了床上。

黑衣女一惊,赶忙过去查看,皇后是让她时刻监督着嬴絮白,却没有要让她死在这里。她揽住了嬴絮白的身躯,只觉得她里衣都已湿透,看来是极力强撑着与她对话。

她自来非常自傲于自己的武力,也自信若是自己想隐匿起来,无人可以察觉,如今,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苍白消瘦的女孩子,就这样发现了自己并察觉了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年纪,这已是钢铁般的意志力了。

她忽然有些佩服这个小公主,刚才她与她说话之时,那种凛然的神气,让她想起自己最经常使的,一把饮了血、开了锋的利刃。

公主在她的怀里醒来了,她睁开了眼睛。

黑衣女子惊奇地发现,她眼里的神气完全变了,那凛然的剑意深深藏在了眼底,这如星子一般的目中,流露的是怯意与努力鼓起勇气的坚定,那眼神柔和而纯洁,黑衣女子很久没有感受过春天,不过,在这双眼睛里,她感受到了春天与温暖。

公主开口了:“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