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庆之释惑 下
作者:刁民甲      更新:2019-11-11 07:46      字数:3247

不一会儿,两个小沙弥捧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走进亭中。磕头师接过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陈庆之说道:“施主,请用茶!”

陈庆之双手接过茶杯,说道:“大师您太客气了。”

磕头师看着陈庆之说道:“陈施主,你在棋技上的造化深不可测。在这大梁,还没有人能与你平分秋色。既然今日你我都闲来无事,贫僧愿请教施主一二,如何?”

陈庆之正闷得无聊,更何况他对佛法一窍不通,深怕磕头师与他探讨佛法,此时见磕头师愿与他切磋棋艺,立刻高兴的说道:“大师谬赞了。不过既然大师愿与在下切磋棋艺,子云当然不敢推脱。”

二人便在亭中摆上棋盘厮杀起来。随着黑白子接连坐落在棋盘中,二人的神情也专注了起来,他们都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对弈的战场。

围棋是天才的博弈,陈庆之十分喜欢这种博弈,但他希望在棋盘的另一端有一个有力的对手。如果与他对弈的是个庸人的话,陈庆之宁愿去坐在树下晒太阳,也不愿与之对弈。普天之下,在围棋中能与陈庆之对弈的不过寥寥数人,最有力的对手便是号称“棋痴”的萧衍,而磕头师也在这寥寥数人中。

磕头师的棋技让陈庆之十分惊叹,虽然并不高深,但一开始便杀伐凌厉,势如破竹,连陈庆之都不得不先退避三舍。陈庆之十分的奇怪,磕头师本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戾气?

对陈庆之来说,这位谦逊和善的僧人仿佛是一个极具诱惑的谜团,连他的法号都让陈庆之百思不得其解。磕头师,怎么会有这么如此奇怪的法号。陈庆之曾经试图去问他法号的由来,但眼前这位僧人只是低头笑而不语。陈庆之明白,这位太子的佛师绝对没有表面那般慈眉善目,他一定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故事,但陈庆之无心挖掘,既然眼前的这位大师不愿告诉他,他也就不再深究。

此时,二人死死的盯着棋盘,他们的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棋盘上的对弈厮杀的难解难分,面对磕头师盛气凌人的杀伐,陈庆之选择了避其锋芒,缩在角落里寻找磕头师的破绽。陈庆之知道磕头师如此咄咄逼人,他的后阵必然有许多破绽。

陈庆之看着棋盘,忽然眼前一亮。“终于找到破绽了。”陈庆之看着棋盘暗暗想到。他拿起一枚白棋子放置在黑棋之间,分断了黑棋。

磕头师看着陈庆之放在自己阵营中的那颗白棋,并没有惊慌失措,他的嘴角以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上扬着。

“至于上钩了!”磕头师暗暗想到。他的那个破绽是故意漏给陈庆之的,他想要抛砖引玉,见陈庆之上钩,便立刻想要攻陈庆之围棋的阵营。但紧接着,磕头师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下来,他发现陈庆之的白棋不但没有被他逼死,他的黑棋反而被围住了。一时间,局势逆转,磕头师节节败退,他的黑棋被接二连三的提了出去。磕头师额头上的汗珠凝聚在了一起,豆大的汗珠慢慢滑过他的脸颊。

陈庆之依然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他早就知道那个漏洞是磕头师故意卖的破绽,于是便将计就计,将其反制。陈庆之看着棋盘越来越兴奋了,他一气呵成的棋路将磕头师逼得无路可走。此时,专注于棋盘的陈庆之没有发现他的右手又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磕头师看着棋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施主果然技高一筹,贫僧认输了。陈施主,一个月不见,你的棋艺越来越精湛了。”

陈庆之并没有回答磕头师,他见鬼似的惊恐的看着颤抖的右手,他终于发现了右手的异样。

磕头师看着陈庆之面色惊恐的看着右手,问道:“陈施主,你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陈庆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磕头师说道:“我没事,大师。不过是想起来一些不好的事情。”

“敢问何事让施主如此烦忧?”

陈庆之直视着磕头师问道:“大师,杀人会有什么报应吗?”

磕头师一愣,然后低头说道:“施主,据贫僧所悟,杀人没有报应。”

陈庆之颇感意外的看着磕头师说道:“大师,佛经不是说杀生害命者永不得超生,为何杀人会没有报应?”

“施主,那些不过是哄骗庸人的幌子!施主若是遇见十恶不赦之人,杀了他反而是件功德,何罪之有呢?再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未见轮回,未堕阿鼻地狱,又怎敢妄言报应。”

陈庆之不解的问道:“十恶不赦之人该杀,那要是无辜之人,不得不痛下杀手呢?”

磕头师看着陈庆之说道:“佛家讲究的的是众生平等,不管是极善之人还是极恶之人都毫无区别!”

陈庆之看着眼前的磕头师,说道:“大师,你的话可不像什么出家人的话。”

磕头师看着陈庆之说道:“那得看施主为何问我问题了?”

陈庆之盯着磕头师看来片刻,又叹了口气,他果然看不懂这个僧人。于是端起茶杯说道:“在下不敢欺瞒大师。在下前不久出使徐州,在混乱之中误杀了士兵。那两名士兵虽然是魏兵,但也是无辜之人。子云手染鲜血,实在有些夜不寐,所以特请大师解惑。”

“适才先生手抖也是这个缘故吗?”

“正是!”陈庆之点头说道。

磕头师笑了,问道:“陈施主,战场之事,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你死我活本是战场规则,何必忧烦?施主,凡事要直面本心,你适才右手无辜颤抖,真的是愧疚吗?”

陈庆之面色有些发白,看着磕头师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大师,我并不是忧烦手染鲜血,而是手染鲜血之后居然萌生快感,仿佛这杀伐终生便是子云该干的事,这让子云有些恐惧。”

磕头师久久的盯着陈庆之不发一语。

陈庆之看着磕头师盯着自己,心虚的问道:“大师,是不是认为我是一个嗜血的疯子?”

磕头师闭上双眼说道:“施主不要误会,贫僧并无它意。只是施主的这般模样让我想起了一位俗世间的故人。贫僧再看俗世,若相隔一世,所以一时有些茫然。”

“大师说我像您的一位故人,敢问是哪位故人?”陈庆之对磕头师的身世十分着迷,于是问道。

磕头师微微一笑,说道:“贫僧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位故人曾经倒也是叱咤风云,但也曾与施主这般迷茫。”

陈庆之见磕头师不想说,便不再追问,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有何迷茫不解,花田对弈,月下把酒,又有皇恩蒙祐,这一生便也知足了。”

“施主真的就打算如此了却一生?”

“对啊,子云别无所求了。”

“那刚才施主与我对弈时,右手为何颤抖?施主,你右手颤抖并非惧怕,而是兴奋吧!你既然不能别无所求,那为何硬要当着卧龙呢?”

陈庆之被人看破了心事,有些脸红的说道:“大师何出此言,我就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你又何必劝我。那茅山道士说我只有征战沙场的命运,你又说我要手握屠刀,我陈庆之偏偏不信这命运,我就要活得安闲。”

磕头师笑着说道:“贫僧并没有劝你手握屠刀,贫僧也没有命运之说,施主极力掩饰的恐怕是心中所想吧!施主,何不直面本心呢?你这般苟且的活着,连贫僧都看着嫌累。你真的要将这剩下的半生继续葬在这建康城中,碌碌无为,做一个闲云野鹤的人吗?”

陈庆之忽然仿佛回到了他十八年前在尚书房中的那一日。是呀,凌云壮志,不甘的抱负难道真的要葬在这建康城中吗?难道终生要背着庶族的贱种,平庸的活着吗?陈庆之的右手又颤抖了起来,他极力的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问道:“那我的抱负有悖于人理,我也要去做吗?”

“有何不可?”

“那我要搅得这天下血流成河,弃尸千里才能完成我的抱负,我也要去做吗?”陈庆之继续问道。

磕头师的眼皮跳了一下,他预测的果然没错,这个年轻人确实并非凡人。好!既然你要去搅得这世界天翻地覆,那太好了,正合贫僧之意。

“施主只要能够直面本心,承受得了失败的代价,有何不可?”

陈庆之的右手因兴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他的眼睛中闪烁着疯狂,他看着磕头师说道:“哈哈哈,好!大师,这可是你说的!”

陈庆之说完,便狂笑着向外走去,寺中的僧人都奇怪的看着眼前的这位施主。这位平日里一团和气的施主今日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人在这六月也感觉遍体生寒,更何况他那阴森的笑容。

磕头师看着陈庆之狂笑着出了寺门,低声沉吟道:“韦虎,看来此人与你不相伯仲啊!这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这时,一个小沙弥来到了磕头师的身后,对磕头师低声说道:“主持,威王在禅堂的密室中等您。”

磕头师一愣,说道:“告诉他,我立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