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负刍宫变
作者:江淮渔翁      更新:2019-11-14 04:13      字数:3759

遥远的天际,当最后一抹晚霞渐渐隐去,无边的夜色,像一块大幕,缓缓地拉开,将寿郢古城笼罩进沉沉的黑暗之中。

对城内的百姓来说,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夜晚,普通到很多人一觉醒来,可能就已经忘了头天晚上曾经发生的事。

但是,这个夜晚,对于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楚政权来说,注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夜晚,对于许多主动或被动参与其中的人来说,也注定是终生难忘的。

曾柳,便是这类人中间的一个。

此刻,曾柳正站在高高的宫城的城墙上,手扶着墙垛,漠然地看着一队队手执长戟的甲士缓缓离开,一言不发。

晚风吹拂着曾柳披散着的花白长发,一缕乱发被风儿吹送到曾柳的唇边,曾柳一张嘴,紧紧地咬住这缕发梢,狠狠地咀嚼着,牙关错落有声。血红的眼珠,直直地看向遥远的天际。

天际,夕阳如血。

曾柳身旁,校尉郑通手按剑柄,肃立着。他看着曾柳的脸庞,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两天未见,一贯衣冠楚楚的门尹大人,因何衣衫不整?为何憔悴如斯?又为何如此心事重重?

其实,郑通心里还有更多的疑惑,但他即便心头有一万个为什么,只要大人不说,最终郑通一句也不会问。别说曾大人作为自己的老长官,一贯对自己提携有加,就是作为一个守卫宫城已久的职业军士,养成的职业素养,也使他习惯了执行而不问原因,王宫高墙之内,有太多的的隐私和秘密,岂是他这个小小的校尉问得过来的?

夜风渐凉,郑通看着曾柳,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此间风大,去值更房里坐会吧。”

曾柳摇了摇头,轻轻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再待会。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关门。”

郑通还想说点什么,曾柳摆了摆手,说道:“无需多言,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郑通无奈,双拳一抱,躬身而退。

李府。

除了府门外高高悬挂的两盏灯笼以外,往日灯火通明的府邸,一片漆黑。

前院,三十名风雷营的队员们,一色黑衣皮甲,手执劲弩钢刀,笔直的站立着。

风雷营大部分队员已经去了瓦埠湖,和天地舵的水营混编训练,留下来的这一部分,是李鹤等人千挑万选,出类拔萃的精兵。

李鹤走到队伍最边上的张山、张河兄弟俩面前,看了看比自己还高的兄弟俩,笑了笑,问:“怕不怕?”

暗影里,张山咧嘴一笑,说道:“公子不怕,我就不怕。”

风雷营几年下来,这兄弟俩的语言交流能力大有长进。

李鹤又锤了捶张河的胸膛,看着张河像磨盘一般雄壮的身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面对着整齐肃立的队员,李鹤沉声说道:“任务大家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

队员们整齐划一的回答。

李鹤厉声说道:“今晚,无论是谁,敢阻挡我们前进的,格杀勿论!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李鹤嘶声低吼:“目标令尹府,出发!”

环门之尹将军衙门。

环门将军朱虎一身明晃晃的重甲,手持调兵虎符,高坐堂上,身旁,坐着负刍王府里那位神秘的老者。

“校尉陈塘听令!”朱虎一声断喝。

“属下在!”

“本将军命你领一千甲士,前去王宫四门,严密监控各门,没有本将军的令牌,任何人一律不准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校尉左迎听令!”

“属下在!”

“本将军命你领五百甲士,去往令尹李园府上,捉拿李园阖府众人到案,务必不能走失一人,有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

“左迎得令!”

“慢!”

左迎一抱拳,正待转身要走,老者叫住了他,微笑着说道:“左校尉记好了,我只要死李园,不要活令尹,明白了吗?”

左迎看了看朱虎,朱虎两眼一瞪,吼道:“看什么看?没听明白吗?”

左迎领命而去。

“校尉王剑听令!”

“属下在!”

“本将军命你领甲士六百,分赴左史李义府上和圭园,将李义、李为父子及阖府亲眷捉拿归案,若要走失一人,本将军拿你是问。有那敢于反抗者,格杀勿论!听明白了吗?”

“得令!”

王剑衔命而去。

等堂上众人走空了,朱虎转过头,笑呵呵地对老者说道:“叔父只管在我这歇息片刻,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侄儿保证,您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老者一脸肃然,起身走出大堂,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对着乌黑的夜空,深深一拜,嘶声喊道:“春申公子啊,朱英十年苦熬,终于可以给您报仇了啊,您在天有灵,今日当护佑朱英诛杀奸贼,一举成功啊!”

说完,跪伏在地,嘶声嚎哭。

王宫。

宫城的城墙上,曾柳仍然手扶着墙垛站立着,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仿佛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浓浓的夜色中,几十个劲装黑影,手持各式兵刃,从洞开的城门洞里鱼贯而入,一俟进了宫门,便展开战斗队形,迅速地奔着哀王的寝宫而去。

可以看出,这些人对宫内的建筑布局极为熟悉,目的很明确,行动毫不拖泥带水。

旋即,宫城深处,便传来阵阵呼号,有喊杀的,有叫救命的,更多的,则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隐隐的,有火光闪现。

曾柳的十指,深深的扣进了城墙的砖缝,面孔狰狞,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凄厉的低吼。

郑通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跑上城楼,厉声大叫:“大人,大人,不好了,有刺客,有刺客啊!”

曾柳仿佛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

“大人,您怎么啦?有刺客啊!”

郑通仍然在大叫不止。

“我瞎了吗?”曾柳厉声喝道。

郑通奇怪地看着大人,瞬间,他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大人知道有刺客,大人早就知道有刺客,甚至,今晚这些人就是大人故意放进来的。

可是,大人怎么敢?这可是弑君之罪,要灭族的啊。

郑通的脑子,被彻底地抽空了,他的两腿在簌簌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郑通啊,我屋里的柜子没锁,里面有一些散碎金银,你拿上,趁着天黑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曾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夜空飘来,空灵、飘忽。

郑通一听,赶紧往城楼下跑,跑了几步,又返回头来,单膝跪地,说道:“大人保重!郑通走了。”

宫内,屠杀还在继续,有两处宫殿,火势渐起。

令尹府。

校尉左迎骑着一匹骏马,带着五百甲胄鲜明的军士,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迅速地包围了府门。

守门的门房跑出来刚想阻止,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上了他的脖颈,门房立马委顿下来。

军士打开府门,潮水般涌了进来,一窝蜂直奔后院而去。

当兵的最喜欢抄家了,尤其喜欢夜里抄这些官宦之家,焉能不个个争先,哪里还用得着长官发令?

一时间,豪华阔大的令尹府邸,到处鸡飞狗跳,哭声一片。

李鹤伏在令尹府高大的院墙上,一看此景,大手一挥,低吼一声:“跟我上!”

两股人马,迎头相撞。

对付这些平日里在都城里作威作福惯了的老爷兵,风雷营的队员们根本就不用费太多的力气,甚至连平常训练的强度都达不到,张氏山河兄弟甚至连兵刃都不用,直接徒手,一拉一拽,一个照面之下,不死即伤。

一直笑眯眯地端坐马上的左迎,听到军士们凄厉的嚎叫,立刻便明白了,这令尹府内有埋伏,心内暗暗叫苦,看来今晚这趟差事扎手,别说发财了,能顺利交差就不错了。

左迎急令左右召集四处乱串的军士,整理队形,准备战斗。

李鹤众人很快便杀出一条血路,直奔李园的卧室。

卧室内,挤满了夫人小妾,丫鬟婆子,女人们哀哀地哭,孩子们放声地叫,乱成一团。

李园还算镇静,穿着中衣,敞着怀,端坐塌上。

看见李鹤浑身是血地冲进来,李园大喜,大声叫到:“鹤儿,可知怎么回事?”

李鹤手持短剑,一抱拳,说道:“伯父,负刍宫变,派人抄你的家来了,军士就在外边,情况危急,赶快跟我走!”

说完,一抄手,就想把李园架起来,谁知李园拼命挣扎,嘴里大声叫嚷:“鹤儿放开手!于此危难之际,宫内什么情况我一概不知,我怎能不顾王上安危独自逃生?不用管我,我等着他们来抓我。”

李鹤一看,李园的态度极为决绝,他如此不配合,想在外面众多军士的眼皮底下,把人带走,那是绝无可能的。

李鹤手上暗暗变拳为掌,心里想着干脆把这老爷子打晕,扛走算了,省得多费口舌。

李园何等人物,一看李鹤的表情就明白了,厉声说道:“鹤儿别动!这种危难之际,你能带着人拼死来救伯父,足见我李氏家风,李园虽死无憾!”

“鹤儿年轻,很多道理你以后会明白,李园今日是万万不能走的,万望鹤儿成全伯父之志。”

正在这时,占越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公子要快,外面被包围了。”

李园一听,起身下榻,在哭倒一片的女人堆里拽出两个少年,推到李鹤面前,说道:“鹤儿,这是你的两个弟弟,也是我李园一脉最后的骨血,你把他们带走。如果伯父遭遇不测,告诉你父亲,就当他多养了两个儿子。”

李鹤一看,李园已萌死志,决计是不会跟自己走的,外面军士喊杀震天,再耽误下去,众人恐怕都走不掉了。

李园看李鹤还在犹豫,目眦尽裂,大吼一声:“小子,快走!”

无奈之下,李鹤只能命张山、张河兄弟各背一个少年,众人护在左右,反身向屋外杀去。

屋外,军士们手执长戟,排列整齐。

李鹤打头,占越紧跟身侧,风雷营众人像一只只下山的猛虎,旋风般冲进包围圈里,砍瓜切菜一般,片刻便撕开了一个口子,向府门冲去。

左迎在马上大吼:“给我追!给我追!”

无奈这些抱着发财念头而来的官兵们,包括左迎自己,都缺少了一份像风雷营这样搏命的意志,畏缩不前,眼睁睁看着众人出府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