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请期之喜
作者:江淮渔翁      更新:2019-11-14 04:13      字数:4775

三天后,白练安排好麻潭县里的一应事务,带着大队人马返回了黔中。

返程的队伍里,多了辆囚车,囚车里,站着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带着枷锁、脚镣,披头散发的戴煌。

临行前,李鹤陪着白练跟戴煌谈了一次话,戴煌跪倒在白练面前,嚎啕大哭,痛陈自己懦弱、糊涂,养虎成患,但赌咒发誓,对于陈路监守自盗一事绝不知情,更加不会参与,如果郡守大人查实戴煌参与了此事,哪怕是知情不报,戴煌都愿意接受最严厉的处罚,毫无怨言。

最后,戴煌苦苦哀求郡守大人,念在这么多年自己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自己一条性命。

看来戴煌的苦情表演,还是打动了白练,他轻轻一叹,说道:“跟我回黔中吧。”

看着戴煌满脸惊恐的表情,白练鄙夷地一笑,说道:“只有回黔中,才能保住你一条狗命啊,你这个蠢蛋。”

至于陈路,白练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咔嚓了。陈氏阖府男丁女眷,杀的杀,卖的卖,在强大的国家****面前,半天功夫,横行麻潭半个世纪的陈氏家族就灰飞烟灭了,让人好不感叹。

据说,在陈路家里又抄出了一个金库,里面金银、圜钱无数。总之,郡守大人此次麻潭之行,不但整肃了县政,找回了失盗的财赋,还顺道发了点小财。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诚哉斯言!

返程的队伍里并没有猴子的身影,他奉李鹤之命,已经带着杨岱一家,提前两天出发了。经过老坪山一役,杨岱毅然决然地决定,今后就跟着李鹤干了,这对李鹤来说,是个意外的惊喜,虽然老坪山一战,险些将自己的性命和多年积攒的这点家底交代了,但能得到杨岱这样的虎将,这趟麻潭之行,超有所值了。

在离着黔中古城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郡丞大人带着府衙里的一干官员,早早的就分列官道两边,等着迎接郡守大人了。

一众官员见了面,相互作揖问安,喧闹不已,李鹤则隐在众多护卫之后,他不认为这里有他什么事情,更不愿意多事。

队员们没有进城,在占越的带领下,直接回了风雷营安顿,李鹤也没有再回府衙,而是辞别郡守,直接回了李府。

刚进府门,迎面正碰上老管家刘参,老管家一看李鹤回来,连忙请安,嘴里一面“呵呵”笑着,一面给二公子道喜,李鹤就觉得奇怪,忙问刘参喜从何来,老管家只是神神道道地笑,却不回答。

李鹤将马缰交给刘二,回了自己的小院,芳姑一看公子进了院子,连忙跑过来,匆忙屈膝施了个礼,抱着公子的手臂,一阵摇晃。

李鹤笑着,说道:“芳姑赶紧给我弄水,我要洗澡,这身上都臭了呢。”

芳姑皱了皱鼻子,夸张的表情说道:“是哦,公子身上这味道真的不好闻,赶紧洗一洗,老爷和主母打了招呼,让公子一回来就赶紧去东阁呢。”

李鹤奇怪,问道:“这么急,有事吗?”

芳姑一笑,神秘地说道:“有事!至于什么事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

李鹤看着芳姑脸上的笑,跟刚才老管家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就觉得莫名其妙。

芳姑很快就打来了水,李鹤跳进浴桶里,舒舒服服地泡着。隔着屏风,就听芳姑问道:“公子,西面小院里住的项家小姐,跟咱们有啥亲戚么?”

李鹤说道:“具体啥亲戚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沾点亲就是咯,芳姑怎么想起来问她?”

“没什么,随便问问。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常过去找念儿玩耍,跟她们小姐慢慢也相熟了,就是觉得好奇而已。”芳姑说道:“项家小姐人长得漂亮不说,性子也好,总是温言温语的,真的可人呢,别看我是个女人,我都很喜欢她。”

说到这,芳姑“格格”笑了起来,停了一下,芳姑又说道:“项家小姐可喜欢打听公子的事了,总是让我给她说公子小时候的故事,我就说公子小时候总是病病歪歪的,整日在塌上躺着,哪有什么故事啊,咯咯咯,真好玩。”

“哎对了,你不在家的时候,项家小姐还来我们院里玩过几回呢,公子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李鹤听着芳姑的诉说,脑海里浮现出项智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心弦一阵阵地颤动,宛如湖心里的涟漪,荡漾着不停。

在服侍李鹤穿衣的时候,看着李鹤身上一道道的伤口,芳姑的眼圈又红了,伤口虽然都不大,但在芳姑看来,足够触目惊心。

“公子这趟出去,又跟人打架了么?”芳姑问道。

“呵呵,没有,这是跟人切磋武功留下的一点皮肉伤,不碍事的,你别到处瞎嚷嚷啊。”李鹤笑着应付道。

芳姑叹了口气,嗔道:“唉!公子这是何苦?我真搞不懂,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富家少爷,怎么就喜欢上了舞刀弄剑呢?”

李鹤“呵呵呵”的只是笑,这些问题跟芳姑还真就说不清楚,只能随她唠叨两句了。

在芳姑不厌其烦地盘弄下,李鹤终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纱袍,看着李鹤一脸的不耐烦,芳姑就抿着嘴笑,掏出自己的绢帕,细心地擦拭着公子额头沁出的细汗,拉着公子出了院子。

东阁。

李义夫妇正在塌上盘腿坐着,对面闲话,看着李鹤进来,李母首先笑了。

“鹤儿去那麻潭,办事可还顺利?”

李鹤给父母鞠躬施礼完毕,坐在塌前的竹凳上,说道:“劳父母亲大人挂念!一切顺利。”

李义点点头,说道:“虽然这长史一职,在秦国不在官员之列,但你能得到郡守大人赏识,随侍左右,总不是坏事。更何况,身为男儿,跟着郡守这样的官员学着处理一些政务,积累一些经验,今后无论做什么,都是有极大益处的,鹤儿务必收敛心性,切不可掉以轻心。”

李鹤拱手说道:“父亲大人放心,孩儿晓得轻重,绝不至于耽误了正事。”

李义点点头,看着李母,见李母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便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李鹤说道:“鹤儿,前日里,吴白来咱们府上了。”

李鹤诧异,问道:“吴师怎么会突然来府上?他可是个稀客,老人家一般是不耐烦应酬的。”

“呵呵。”李义笑了,说道:“他是受方圆委托,来府上征求为父意见的。”

李鹤心里隐隐的有些感觉,但因为不敢断定,便看着父亲,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方圆的意思是,近期李府能否行请期之礼,他打算年内就给你和芸娘举行大婚。”

李义边笑边说,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大好。

这下李鹤心里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从自己一回来,见到老管家和芳姑,都是一脸喜气。

李鹤的脑海里,浮现出芸娘那美丽娇小的身影,可遗憾的是,芸娘的面容,倒反而有些模糊了,甚至,李鹤费劲地想了一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真是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但李鹤知道,比起那些养在深闺无人识,是妍是媸无人知晓的男男女女,自己要幸运得多了。

见李鹤呆呆地看着自己,半天不说话,李义问道:“鹤儿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和你母亲帮你参详参详。”

李鹤说道:“孩儿正在回想那芸娘的模样,可是奇怪,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身后的芳姑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又慌忙用手捂住嘴。

李母也笑着啐道:“你这傻小子,离开瓦埠这才几个月,难不成就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了?芸娘该伤心了。”

李义也“呵呵”笑了起来。

李鹤嗫嚅着,说道:“父亲,我这年龄成婚,早了点吧,再说年内就完婚,时间上是不是仓促了一些。”

李鹤的想法是,先拖上几年再说。

“不小了,你都十八了,芸娘还大你一岁,十九了,拖延不起了。至于诸项需要准备的事宜,有父母和兄长在,就不用你操心了。”

“过几日,你大兄忙清了手头上的事,就准备偕同吴白前往瓦埠,行请期之礼,把大婚的日子定下来。”

李义一锤定音。

李鹤满心不情不愿,但深知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的婚姻大事,有几人自己能做的了主的,除了无奈的接受,别无他法。

一时间,李鹤便失去了再跟父母聊下去的兴致,胡乱应付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跟在身后的芳姑看着公子的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这么大喜的事情,我怎么瞧着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啊,没有没有。”李鹤赶紧否认,顺手揉了揉芳姑的头顶,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可别乱猜男人心事。”

芳姑满脸通红,理了理被李鹤揉乱的头发,不再说话了。

李鹤大步向后院走去,芳姑知道公子要去看望项家小姐,便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进院门,李鹤便看见项智一袭轻便的白衣白裙,坐在一张小小的竹椅上,手捧着下巴,盯着院角的那一蓬翠竹在看。

李鹤笑呵呵地说道:“小姐啊,你天天看,难道就看不够么?”

项智掉头一看,见李鹤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眼睛里顿时涌起一抹惊喜,但一闪即逝。

“你回来了?”项智柔声问道。

李鹤点点头,看着项智愈加清秀的面容,问道:“在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项智淡淡一笑:“说什么习惯不习惯,比起在那深宫里锁着,这里不是好了很多吗?”

李鹤心里一阵恻然,对于一个生在武将之家,自小便古灵精怪,活泼好动的女子来说,这样的日子,确实是一种折磨。

念儿端过来一张竹椅,放好一壶凉茶,便和芳姑躲进了屋里,嘀嘀咕咕去了。

李鹤坐下,轻声说道:“别总是憋在屋里,没事的时候,可以让念儿陪着你上街转转的,也好散散心不是,只要注意带着面巾即可。”

项智从陶壶里倒出一盏凉茶,递给李鹤,说道:“出去过几次,这黔中的风景民俗和寿郢又是不同,很有意思呢。”

“一应开销,府里可都正常?如果有人疏忽了,或是怠慢了,你尽可以跟我说。”

项智笑了,露出雪白的贝齿,说道:“这你放心,伯父、伯母细心至极,伯母还亲自过来探视过两回,这一切,项智受之有愧。”

李鹤摇摇头,说道:“你千万不要有什么惭愧之类的想法,泰然处之就最好,你能居住在此,实是项氏和李氏两家的缘分,咱们都得珍惜这个缘分,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交给老天爷安排吧,相信上苍一定能作出最合理的安排。”

项智仍然手杵着下巴,眼神如一泓深水,看着墙角的翠竹,半晌,幽幽说道:“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还在陈州前线的大营里,枕戈待旦。时刻防备着秦人的进攻。”李鹤说道。

项智转过脸,看着李鹤,问道:“李鹤,你说秦国会攻打楚国吗?”

“暂时还不会。”李鹤想了想,说道:“前段时间,我听郡守白练好像说过,今年秋天,秦国就会对赵国用兵,依我看,秦国经过这两年的精心准备,倾全国之力一战,赵国难逃厄运,而一场灭国的恶战之后,秦国便要休养生息。所以,我觉得这两年楚国是安全的。”

项智凄婉的一笑,说:“照你这么说,各国不都是在苟延残喘么?难道秦国就这么厉害吗?我现在就住在秦国的土地上,也没觉得和楚国有什么不同啊。”

李鹤指了指脚下,说道:“这里几十年前还是楚国的土地,还和真正意义上的秦国有点区别,你如果能去三晋大地上走一遭,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你就会发现,所谓赳赳老秦,还是很可怕的。”

项智看着李鹤,想了想,说道:“能央求你个事情吗?”

“说吧,只要我李鹤能做到的,别说求字。”

“我想回趟楚国,见父亲一面,你能找个人送我吗?我看那个叫石三的侍卫就行,他不会很忙吧。”

李鹤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项智。

项智避开李鹤的目光,看向远处,轻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父亲最后一面,好让他老人家知道,他的女儿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项智的语调越来越凄婉,语声哽咽。

听着项智的倾诉,李鹤的心情也很沉重。对于这种最基本的人伦之情,李鹤感同身受。说句老实话,项智的要求不过分,李鹤扪心自问,换作自己,即便再危险,也要潜回去跟家人见上一面。

对比亲人之间刻骨噬心的相思之情,死亡有时候并不那么可怕。

“行!我陪你走一趟,其他人我不放心。明年吧,明年回去,如何?”

项智瞬间便是一脸欢欣和激动,笑嘻嘻地说道:“成!只要你能陪我回去,明年、后年,随便什么时间都成!”

看着项智发自心灵深处的,久违的笑容,李鹤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项智笑着笑着,突然伸出手去,在李鹤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喃喃低语:“李鹤要成婚了,时光真的好快,一转眼,我们的鹤公子,就要成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