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一直都是把自己在酒吧兼职的钱给你，至于，柳姨给我的，我一分也没有给过你，无论是生活费还是工资。”千陌微微仰着头，那腰背依旧直挺。

中年人的嘴唇微动，期期艾艾地问道：“为…为什么？”

千陌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双眼眸并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牧泽注意到了千陌的眼神，也一直清楚他说话时流露的情绪。

牧泽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让我来解释一下吧!”

两人将视线放在了他身上。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我想——”牧泽瞥了一眼千陌，继续说道：“千陌应该一直都把你当做父亲的吧？虽然你这父亲当得并不怎么样……”

牧泽腹诽道，自己虽然想当小白脸，却也不愿意接受施舍。说明自己还算有些骨气的……吧？

牧泽上下打量着中年男子，继续想到，这可比起自己不要脸多了，有手有脚，还是一个应该正值中年的父亲，却向——

一个还是高中生的儿子要钱。

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怵，中年男子浑身不自在地问道：“什…什么意思？”

牧泽瞟了一眼千陌，千陌嘴唇嚅动，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既然这样——

牧泽只好帮他说出口了。

“或许是千陌觉得你毕竟是他的父亲，这样子的事儿应该属于家事，所以不想让柳姨牵连其中。

也有可能是千陌觉得柳姨已经够辛苦的了，不想因为愧疚而使用柳姨挣来的钱。

当然，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两个因素都有，人类本来就是一种复杂的动物。”

牧泽并没有听到千陌的声音，他一直缄默着，或许——默认了。

“你说…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需要的是钱，不是管他复不复杂，想法是怎么样的。”

中年人抓着头发，情绪有些愤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要是不还钱他们要怎么对我？”

他五指伸开，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手掌，大声咆哮道：“我的手指会没有的，他们绝对会砍掉我的手指的，你们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牧泽把视线放在千陌身上，想要看他打算怎么做。

千陌的眼眸里的光芒开始闪烁，然后逐渐黯然下来，就像是烛火在风中不停艰难摇曳着，然后……熄灭。

中年人的胸腔不断起伏，口鼻用力的喘息，似乎因为刚才的咆哮而用尽了长年不锻炼的身体的力量。

“我觉得——”千陌的声音有些艰难，喉咙开始用力吞咽，似乎要鼓起了许多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他或许应该接受一些教训。”

千陌转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蹒跚前进。

倏忽间，

一直保持直挺的腰背佝偻了下去，好像陡然丧失了精气神。

“我是你父亲，你怎么就不管我死活了？”中年人有些愤怨地呐喊。

千陌驻步，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似乎平淡地说道：“至少，你缺了手指也还活着。”

“你这个不孝子！”中年人有些歇斯底里。

千陌没有说话，只是腰背愈加佝偻。

牧泽吐出了一口气，似乎在为什么做好了蓄势的准备，“我还有一些话要说！”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中年人把愤怒转移到牧泽身上。

“我算是千陌的同桌加——”牧泽斟酌了许久，继续说道：“朋友。”

牧泽自己又添了一句，“虽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我并没有怎么承认。”

千陌的身体有些僵硬，这家伙说得什么？自己什么时候这样认为了？

牧泽轻咳一声，眼神灼灼地注视着中年男人，向前走了几步。

“你想…做什么？”中年男子退了半步，有些色厉内茬的模样，说道：“我可不怕你，老子打架可是很厉害的。”

牧泽脸色如常，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说一些我看到的东西。”

“我想说的是——”牧泽的眼神凛冽起来，“在千陌酒吧兼职被发现，将要被学校开除的时候，你在哪儿？

千陌被人打的时候，这么些天，他躺在医院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要知道这些事儿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才发生的!没有你，千陌能过的更好。

但即使这样，他还把你当做父亲，那么你呢？把千陌当做一个还钱的工具吗？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羞耻心？都说父慈子孝，然父不慈子仍孝。

千陌做了这么多，你还没有醒悟！那么……已经足够了。”

牧泽吐了一口气，只觉通体舒泰。

看到的，注意到的，猜测到的，这种把全部东西倾泻出来的感觉，莫名舒畅。

虽然事后有可能会难为情或者羞耻，但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是否发生还不一定。

牧泽没有再管那个男人的反应，本来就不指望这些东西能让他醒悟，只是说出来自己会舒服一些而已。

牧泽走到一直驻步的千陌身旁，淡淡地说道：“走吧！剩下的事儿，你我都管不了。”

牧泽瞥了一眼千陌，却发现他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的痕迹。

牧泽微怔，千陌似乎醒悟了过来，仰了一下头，然后连连应是。

中年人一脸颓然地望着离去的两个身影。

而两个人也一直碎碎叨叨。

“木头，我什么时候认为你是我的朋友了？”千陌有些疑惑。

“谁知道你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牧泽撇撇嘴。

“那你还这样说？”千陌有些愤懑。

“嘛！只是为了让他相信我说话的可信度而已。”牧泽解释着。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牧泽，既然你是我的朋友，那么我欠你的钱就不用还了吧？”千陌似乎想到了什么。

“哈？怎么可能！那91块钱一分都不能少。”牧泽果断拒绝。

“你这样子的人怎么突然就成为了我的朋友了呢？”千陌仰望天空，有些无奈。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只是朋友。”牧泽这样说道。

随即想到还好自己没有兄弟只有妹妹，那么和妹妹就不用计较这些了。

虽然……也没有计较的必要，毕竟财政方面都把持在妹妹手中。

“牧泽！我想好了。”千陌的语气有些严肃。

“什么？”牧泽有些疑惑。

“我可以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秋水韵的机会，这算是你成为我朋友的一点儿福利。”千陌的脸色认真，却莫名有一种大度的样子。

牧泽淡淡瞥了千陌几眼，一言不发，这家伙恐怕是给自己下套，若是自己答应下来，估计接下来就是借着公平竞争的机会，让自己给他创造和秋水韵相处的机会。

牧泽很是佩服自己的睿智，所以他不发一言。

“喂喂喂，说句话，这么好的机会送给你，你都不要的吗？”千陌劝解道。

……

两人都没有回头看那个中年男人一眼。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个人也从未出现在千陌的面前。

直到——

千陌开始有了工作，偶然的机会，街道的某处，视线触及到那个其实一直烙印在心中，挥散不去的身影。

他穿着清洁工的衣服，腰背佝偻着扫地，见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头也不抬的忙不迭地说道：“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然后一瘸一拐就打算离开。

“你还欠钱吗？”

明明是陌生的声线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认识这个人的感觉。

清洁工抬起了头，愣住了。

虽然这个人面相稍显成熟，但大体的轮廓并没有怎么改变，因为是自己醒悟之后，愧疚不敢再次相见，却把他的模样掩藏心中的那个儿子。

千陌注意到他拿着扫帚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拇指，声音依旧平静地重述了自己的问题，“还欠钱吗？”

清洁工赶忙摇了摇头，然后略显黝黑的脸庞笑了笑，露出自己的一排洁白牙齿。

他叫千乾，但已经不欠钱了，靠自己的努力。

千陌望着自己有些消瘦的父亲，认真地说道：“你改过了，所以……接下来让我养你吧。”

……

……

牧泽在渡过一个相对而言已经安逸惫懒的周末之后，很快来到了五月三号——星期一。

这个周是第十周了，也意味着期中考试的开始。

千陌的事情有了一个结果。

牧泽根据洛祈发来的消息，知晓了千陌如洛祈所料，背了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只要在六个月内不犯事，那么便会自动消除。

虽然结果还算不错，但千陌也为此不能参与学费减免的方案中。

牧泽也告诉了他这一点儿，千陌当时并没有怎么在意，轻笑着说，其实柳姨给的工资、生活费之类的，还有一点儿存款一直没用，下一次开学的时候用上就行了。

不过——学校发了一个通告，千陌酒吧兼职的事儿也众所皆知。

所以，当千陌拄着拐杖参加考试的时候，很多人都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

事后，牧泽对此也有些微词，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参与考试了。

千陌立即不在意地回道，柳姨想要知道我的成绩，想要了解我有没有因为酒吧兼职的事情导致学习退步了。

千陌当时眉宇之间洋溢着被人在意而愉悦的神色。

牧泽虽然遗憾千陌参与不了学费减免，但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这样子的话，自己也没必要怕占据一个名额而有所纠结。

对于有能力拿到那份名额却不去做，那么自己对父母就会产生愧疚心理，毕竟临溪高中是私校，学费可不是开玩笑的。

考场是一个见证学生水平的地方。

牧泽在考场上，奋笔疾书，似乎并没有凝滞的样子。

这一次他打算拿出全部的实力，看一下能不能把苏慕雪的年级第一抢走。

顾喧本来有些忐忑的，但看着考卷上的那些题似乎和牧泽讲解过的并没有出入，题型几乎一样。

虽然在后面的大题有些茫然，但较之以往已经好了许多。

他时不时的咬着笔头，尽力在考卷上抒写着自己的努力。

五月七号，星期五，这是期中考试出榜的时间。

因为事关学费减免，而且距离文理分科也很近了，学校将会在告示栏上张贴高一年级前五十名的成绩。

牧泽和千陌站在一边，远离簇拥在一起，人挤人的人群。

千陌虽然还拄着拐杖，但脚上的伤已经好多了，石膏已经拆除了，只是错位而已，并没有骨折，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牧泽也询问过千陌为什么唯独右脚打了石膏？

当时，千陌脸上泛着赧颜，兀自逞强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其实我打架很厉害的吗？我又不是那种被动挨打不反击的人，伸了伸脚，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牧泽顿时就腹诽，倒是符合你这种腹黑小心眼会做出的事儿。

秋水韵和肖羽也来到了告示栏的这里，见到这么多的人群，正苦恼着，不经意瞥见了牧泽，赶紧拉着肖羽走了过去。

“牧泽，你觉得你能拿什么名次？”秋水韵笑脸吟吟，走到了牧泽身边，声音软软糯糯。

千陌立即正色起来，眼观鼻鼻观心，竭力显得很平静地样子，却完全不符合他以往遇见女孩子的形象。

牧泽想了一下，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但话也不敢说得太满，便不确切地说道：“大概前五吧？”

“年级？”肖羽疑惑地问道。

牧泽点了点头。

肖羽有些不相信，牧泽虽然成绩比她好，但也只不过是班上第三，排在年级最多也不过只是前三十而已。

不过她推了一下自己的白框眼镜，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望着牧泽愈加警惕起来，小韵对牧泽的模样不对劲，她早就瞧出来了，而这人却喜欢说大话吗？

“那千……陌呢？”秋水韵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他的名字。

千陌竭力平静的样子陡然一扫而空，脸上浮现腼腆的笑容，赶紧回道：“前十的希望很大。”

秋水韵哦了一声，并没有怎么在意他的话。

这番模样看上去只是顺带的而已。

人影渐渐稀疏。

四人走了过去，千陌稍微慢了几步。

牧泽因为柳姨恳求过让自己照看点儿他，所以也和他慢了几步。

秋水韵本来也要和牧泽一起，被肖羽拉着赶紧走了过去。

肖羽先是从下望上看，在26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比起上学期进步了许多，上次也只是止步48名而已。

然后她开始看前十的名次。

第十名是千陌

第九名是xx

第八名是秦度

……

第二名是秋水韵。

肖羽对牧泽说大话有些恼怒起来，下定决心要让小韵离他远些。

第一名毫无意外的是苏慕雪，这已经是高一年级的共识了。

“欸？牧泽得了第一？”秋水韵似乎也意想不到的样子。

肖羽视线上移，看到是苏慕雪的名字。

正当她出声想说你看错了，目光往上瞟了瞟，最上面的一个名字是——牧泽。

她眨了眨眼睛，并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