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滚出去
作者:禅心      更新:2019-11-27 05:25      字数:3421

三天过去了,扬州官员软硬皆施,各种得体的手段都用尽了,商户们依旧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尤其是粮油商,就是宁死不屈的态度。

张家粮铺怎么说的来着:“大不了你们治了我们的罪,强抢了货品家财。反正我们是行商的贱民,想按死我们跟按死只蚂蚁般容易。”

王妍听得好奇:张家那样的富贵商人,为了利益最是能见风使舵、巴结讨好。今回朝廷花钱买粮,价钱也出得在理,怎么就闹得要死要活?要说真为了大运河,那家都败了人都死了,大运河能运货对他张家又有什么用处?

正是不解,便听知府问道:“张家这样的商户有多少,他们拼死不降价的目的何在?”

“周边城镇的粮商都是这样模样!要说他们的目的,那可简单得很,就是趁火打劫朝衙门要好处。有的商户也透露出来,价不是不能降,钱也不是不能亏,但总没有让商户白亏的道理。您听听,这哪里是咱们给的价钱卖不得?这就是趁火打劫,要好处要优惠。”

周知府好半天才又接话,声音沉闷压抑:“上次开封受灾征粮征钱,衙门就免了他们两年的三成商税。这次朝廷拿钱买东西,他们又想要什么?”

幕僚沉默着看了周知府一眼,传递的含义很明确:不是钱就是利,或者是咱们不敢动的大运河!

屋子里安静下来,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其实要收拾商户根本也不是难事,时间紧,这种时候咱们得大局为重。”幕僚的声音里有一股狠劲,王妍在外头听着都猜到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主意。

果然,里头压低了声音道:“既然他们不识抬举,咱们也该让那些商户知道点厉害。衙门收拾商户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查税、查货、查货物的来源品质、定价标准,总能查得他们受不住。若这样查他们还有胆子胡来,那就再查他们的作风品行,这天下就没有完全干净的人。咱们只要拿一家开刀,剩下的商家保管抢着降价。”

“贪官污吏敛财,靠的也是这种手段。”

“那是谋私,咱们如此行事却是为国为民。有些刁民你不下狠手整治他就拿咱们当软柿子捏。”

屋子里又沉默下来,好半天之后,周知府问他:“在你看来,该先拿谁做筏?”

“粮商张家!”对方语气肯定,显然早就已经想好:“张家生意做得大,手里存货多,他们一服软咱们征粮的团任务就能完成一小半。再者他家在扬州的根基浅,朝堂中能为他家说话的人不多,也能为咱们省下不少麻烦。”

周知府端了茶盏却又没喝,只拿杯盖一下下划着茶水,好半天都不说话。

“没时间再犹豫了大人!现在已经初冬,过不了多久北方的河面就要结冰。这个月咱们不征齐物件,封冻前怎么可能将物资全运过去?大人仁慈,可也得大局为重。”

周知府叹息一声,摆手让他下去:“你先下去准备着,什么时候动手等我消息。”

听见周知府回答的时候,王妍火热着的一颗心都凉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用尽了力气克制才没现在就闯进去。

好容易等到手下出了书房,王妍便紧着求见周知府。

守门的小厮一看王妍的脸色就知道放她进去不太妥当,找了好些个理由请她先回去。王妍却顾不得小厮的顾虑,扯开嗓门就喊:“周叔叔,王妍有事求见。”

正靠在椅背上发愁的周知府更是头疼,先听着外头的动静他就知道是王妍来了。可他现在又是头疼又是心烦,实在没余力应付个小闺女。原想着小厮将她打发走了就行,哪想到她竟扯了嗓门在外头吼。

这是什么样子,满府的丫鬟、奴才听见了又要怎样揣测?

“让她进来!”周知府揉着太阳穴疲惫的坐直身子。等王妍进来,他也没强打精神,只直言道:“我这里忙得很,你那边要不是要紧事看能不能先放一放,等我这边处理完事再说?”

“周叔叔要拿张家开刀,通过威胁他们生意甚至生命的手段胁迫他们降价?”

王妍清楚的看到周知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威严而摄人心魄。他重新端了茶盏,依旧是拿杯盖一下下撇着水面上的浮沫。

“我觉得那样不妥当,若咱们真那样做了,只怕要寒了扬州所有商户的心。”因为心急,王妍忽略了周知府身上的尴尬不理,直言道:“强权压人是下下策,除了短期有成效以外其余全是弊端。商户们这次空前团结,说不定还会起发作用。”

“你是说整个扬州的商户都不怕死,他们放着银子不赚、生意不做,好日子不过就单单要豁出命去坑衙门这点钱?”

“不是坑!”王妍坐到周知府对面,细细的解说道:“杭州和开封好些地区颗粒无收,秋收后好些地方粮食吃紧。这会儿刚秋收完问题还没凸显,等到明年夏天青黄不接,缺粮食的现象才要普遍,他们将粮食留到那时候卖,价钱还不定会翻多少。”

“这叫囤积居奇、投机倒把!”

“不管叫什么,左右他们没犯事。咱们为征粮食用手段可以,违背良心捏软柿子那就不行。人家今年收的粮食也出了高价,不能因为买他们粮食的人是衙门就逼着人家赔本。”

周知府好笑的看着她,好半天才摇了摇头无奈道:“妇道人家,你不懂我不怪你。”

“朝堂上的事情我是不懂,可我知道扬州的市场是买家在引导,官府要是利用强权打压,肯定会扰乱整个扬州市场。有些权势的商户要是趁机打压对手,后果更是严重。”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周知府说着知道,可王妍却知道那只是敷衍。他全身上下写着被人撞破计划的不满,全身上下都写着他对王妍‘牝鸡司晨’的反感。

“周叔……”

“你先回去吧,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会仔细想。”

“他们联合起来涨价,一方面是因为货品的成本确实涨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想用大运河运货。”王妍无视周知府越发不耐烦的神色,自顾自说道:“徐、钱、李三家利用运河发了家,还让整个扬州市场都换了新气象。为了更好的前景,他们很可能后放手一搏。毕竟自己死了,儿孙们或许能享上福。”

周知府不耐渐收,神色转而凝重起来:“还敢打大运河的注意,他们是不想要命了不成?”

他话音落地的手猛然拍了桌子,震天的响声吓得王妍一哆嗦。她胆怯的吞了吞口水,而后才壮着胆子道:“就是要命才想借此机会让朝廷答应,有了前头的例子,贩私盐的都收了船,那个敢再用运河偷运?”

“以为手里有点粮食、军资就遏住了朝廷的咽喉,就能坐地起价、为所欲为?上一个有这种胆量的人已经被陛下割下了脑袋,他们的族人也已经被撵到沙漠深处。”

“也不是威胁,就想着……”

“这还不是威胁那什么才是?”周知府质问的看着王妍眼睛,半晌后又怀疑的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难不成涨价的事情是你在组织,你今天来也是代表他们来和我谈条件、做交易?”

“不是,您误会了!”王妍急得脸红,却迫使自己赶紧镇静下来,沉稳道:“我没有组织,也没那个能耐组织。可我真想问您一句大运河商运真的不行吗?先前商运时扬州的模样您是见过……”

“你给我住嘴!”

“周叔……”

“滚出去!”周知府伸手指了门口的方向,板着的脸吓人得很:“你要还知道点轻重就回去劝那些商户识相,若是再敢打大运河的主意本官绝不轻饶。”

“周……”

“你若连什么是圣旨、什么是律文、什么是女人的本分都不清楚,那我就得重新考虑你和我儿子的亲事。”周知府的语速平缓,语调平常,可任谁都知道他十分生气,说出的话也绝不会是玩笑。

王妍低头沉思片刻,还是执拗的说道:“就算不能打大运河的主意,你们也绝不能用强权逼人。商家虽然地位不高,可人数甚广,衙门若做得太过分,他们奋起抵抗也不容小觑。”

“滚出去!”周知府再次指了门口,看她的神色就像她再不走他就要亲自动手一样。

王妍知道再说无用,只得哀求的看他两眼,转身离开。

她刚一走,守门的小厮就被周知府吼了进去。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再之后他便哭丧着脸去前头拎板子。

看着无辜受累的小厮,王妍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受。再转头去看书房,心里总沉甸甸压着石头,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腾。

周知府虽没给王妍好脸,甚至还骂了她一顿,可他对王妍实际还颇为欣赏。撇开掺和政事不说,这个姑娘当真在走正路,哪怕自己快要大祸临头,也坚决反对强权压人、扰乱规则和次序。

在绝对的金钱和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坚持住本心,坚守着正气。

大道直行,这道理亘古不变。

周知府看了看王妍坐过的地方,轻笑一下后无奈摇头:“我若不强权压人,难道还眼看着他们去自寻死路?大运河要保障顺利迁都,要支持将士们护卫国土,乡亲安宁。商人那点小利,和那些如何能比?”

‘先做人,后做事。’周知府这次即便用强权压人,那也是用心良苦。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良苦用心,会将周、王两家卷进进退维谷的致命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