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作者:橘园主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91

同样是在枕畔,也有一行泪徐徐滚落下来,无声无息的。

绎儿徐徐侧过身,小心翼翼地不惊动身边的豪格,只是就这样借着月光的清冷默默地盯着那个陌生的侧影。

他便是自己后半生的托付吗?还是死神在人间的仲裁者?

她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自己,答案却从没有出现过。

她反复地寻思着答案,全无了睡意,于是径自坐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了窗边。虽然隔着窗棂厚厚的窗纸,什么也看不见,可对于这个清冷的世界,她也是一个陌生人。

白天的晌午,她已经见过了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陌生人:豪格的福晋和两房侧妃。也许还是借着祖家仅有的声望和利用价值,她一到这里便一步登天的成了侧妃之一,暂时有了一席之地。可是,从另外三个陌生的女人眼中,她看到了嫉妒,看到了四伏的危机。

初来乍到,她难以预料将面临的一切挑战,以及来自女人之间无谓的没有硝烟的战火,尽管,她不会是这场战争的发动者。

一阵寒气袭上身,她无奈地回到了床上,躺到了那个对她而言胜过魔鬼的男人身边,依旧默默地看着他。

突然间,她很害怕天明,而且是自内心里的恐惧与无措。她有把握也有勇气于万马军中成为胜利者,但是,对于女人之间的战争,并且是骤然而至的女人的战争,她顿感手足无措。从小到大,她无不是被众家哥哥、长辈呵护在手心里,两个姐姐一向也不是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幺儿的对手,只要一报“祖三小姐”的名号,没有一个人不俯首称臣。可是如今呢?她又怎么能知道在这个未知的女人的战争中,若是成了失败者,会是怎样的凄清?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于是紧紧地闭上眼睛。

可是,一闭上眼睛,却挥之不去那个让她不寒而栗的镜头。

“如果你讨不到我的欢心,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

他笑得傲慢,笑得肆意,让她的心至今还在发颤,却又倔强地守着那一份永不言败的骄傲,不肯屈服。是的,纵使她现在通体冰凉,也不会去讨好献媚于这个蛮横的男人。

她想到这里,厌恶地将他搭在自己背上的手甩开了,也就此下定了决心,当失败者至多是个死,若要她违心地讨好他,还不如死了痛快。

反反复复,浑浑噩噩间已到了天明,她迷迷糊糊地被豪格起身的动静给惊醒了,支撑着爬起来。

“帮我把头发梳梳吧!”豪格跳下床,径自走到妆台前。

绎儿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他的身后,拾起了梳子小心地为他梳起长发。

“昨晚睡着了吗?”豪格顺嘴问道。

她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懒得给他。

“习惯了就好了。”豪格从镜子里打量她的憔悴,若无其事地轻佻一笑。

她默不作声,熟练的为他打好发辫,系上流苏的红花穗,转身去取衣服。

豪格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胳膊:“更衣吧!”

绎儿抬手展开手中的衣服,豪格很惬意地伸过手套上了身,装作一副漠视的神情,暗下里却专注着绎儿忙前忙后打衣结,系盘扣的一举一动。

“好了。”绎儿整好了衣褶,直起身冷冷道。

“法都(荷包)呢?”豪格略略抬了抬眼皮。

绎儿从桌上拾了起来,懒懒的递了过去。

“挂上。”他的言语之间充满践踏弱者的快意。

绎儿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满是对耻辱的愤恨。

“看我干吗?”他故意阴阳怪气地反诘。

绎儿松爽的缄默,就手往他手里一塞,转身打开了窗户,一阵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

“我说的是汉语,你也听不明白么?”豪格故意折磨她,不依不饶地走近道,“回答我的话!”

绎儿紧抿着双唇,连头也不回,扭着身子去看窗外的院子。

“你转过身来!看着我!”他面对再三的尴尬境地,平静的语气下潜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绎儿依旧头也不回,她不愿意跟自己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多说半句话,仿佛哪怕只说一个字,都是对亡者英灵的玷污,于是跟他一味抵抗到底。

“听见没有?”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强劲有力的手指蠢蠢欲动的将要发作,只是忍着有些颤抖。

绎儿打心底里不想多看他一眼,硬是拧着,始终用后脑勺无声的回答他的一厢情愿。

“我要你看着我!”豪格终究磨不过生为皇子的骄傲,腾出手,硬是蛮横的着把她的肩转过来,有力的手指抓得她生疼。

“你放开我!”绎儿痛的一窒,本能的努力想要挣脱竟不能够,于是只得死死地盯着他。

“你是我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脸色看!”

绎儿撇过脸不看他,以沉默反抗他的不讲理。

“你看着我!”他强力试图以王者的霸气恢复他贵族的骄傲,换回自尊,却又被绎儿的漠视像扫垃圾一样扫在了地上,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扳过绎儿的脸,托起她的下颚,“看着我!我告诉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臣服于我!就算现在不行,但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的做我的女人!”

绎儿的嘴边泛着浑浊而轻蔑的笑意,却将眼神留在了窗外,那残雪之中怒放的疏瘦而倔强的红梅上。她的心就像那株梅一样,永远也不会屈服,永远也不会让他的妄想成为现实。

也许是上天急于考验她的意志,竟在这一天之间毫不怜惜地将她推进了又一个深渊。这使她不得不相信,这是上天对于她“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惩罚报应。

从一旁的嫲嫲手中接过了热茶,绎儿微颔下颚,深深吸了口气,径直走到主座前,依礼下拜:“福晋请用茶。”

主座上一直缄默不语的福晋呼吉雅微微探手,接过了茶碗,搁在了一边,轻启朱唇:“起来吧。”

“谢福晋。”绎儿缓缓起身,又接了一碗茶转向旁边的侧妃雅木。

雅木的神情甚是倨傲,有甚者比呼吉雅还要趾高气昂三分,她斜睨着眼睛看着绎儿跪下去,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来接茶碗:“好说!不用多礼!起来吧!”

绎儿暗下舒了口气,低头将茶碗恭敬地递奉上去。

孰料雅木故意一个错手,将茶碗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径直泼在绎儿的手臂上,立时燎红了一片。

“哎哟!对不起啊!这……”雅木连忙摘下手帕拽住绎儿烫红的双手去擦,“怪我没接好啊……没事吧……”

绎儿忍着痛不作声,苍白着脸摇摇头。

一旁的步云擎着帕子掩唇偷笑,却又装作责怪的口气道:“姐姐,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啊!四妹细皮嫩肉的,可别给你烫出个好歹来啊!”

“云妹妹说的是!罪过罪过!”雅木拉着绎儿的手唏嘘道,“烫坏了一双手,爷回来可不能放过我的。四妹你不妨事吧?”

“谢谢姐姐关心。妹妹没事。”绎儿强撑着陪笑。

“行了。别折腾了。坐下吧。”呼吉雅再次开口,“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是。”绎儿应了一声,在一旁的空座上浅坐了下来。

“昨晚上爷休息的可好?”呼吉雅一边理着襟上的荷包穗儿,一边发问。

“回福晋,还好。”绎儿的双手已经开始起泡了,疼得厉害,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将头埋得很低。

“什么叫还好?”雅木插嘴道,“难道四妹也会让爷不舒坦?”

“大概吧。我不太习惯。”绎儿实在懒得解释。

“我们爷一向最好伺候的,怎么到了四妹这里,偏就不舒坦了?”雅木抢着呼吉雅的话说,呼吉雅索性也就不开口了,“既然不舒坦,干吗又要把四妹娶进门呢?”

“我不知道。”绎儿有些烦她的冷嘲热讽。

三个女人一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绎儿干脆的回答。

“四妹真会说笑啊……”步云转得快,调侃道,“姐姐,你说是吧?”

“……是啊……”雅木有些尴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平复。

“爷一直都嫌我们姐妹性子野,说是不如汉家妹子娇媚漂亮,今天看来,四妹果然是不同凡响啊。难怪爷现在眼里只有四妹了。”步云转着弯奚落绎儿。

“哎——”雅木又来了劲头,轻轻一笑,“总吃一样美味,也会腻味的嘛!何况男人都是没定性的呢?云妹妹也不要妄自菲薄嘛!”

“说得也是啊!”步云瞥了绎儿一眼,淡淡地出了口气,“男人嘛,总爱尝个鲜什么的,就像猫儿偷个腥。偶尔那么几次,不足为怪啦!对了,前两天,我还听说,杜度贝勒的福晋逮着一个勾引贝勒偷腥的狐媚子,把她的脸都刷花了!”

“哦?”雅木兴趣倍生,“是吗?难怪杜度贝勒也有些天没上朝呢,估计也挨猫抓了吧?”

“可不是嘛!”步云与她一唱一和,指桑骂槐,“若是换了我,何必为了一个狐媚子这般动气,有失身份嘛!天下的狐媚子多的是,一个人,刷得过来么?要是照这样子,咱们这府里,狐媚子也少不到哪里去呢!福晋,你说是吧?”

呼吉雅微微一笑:“好了!我乏了!先去歇了!你们聊吧!”

“恭送福晋。”几个人忙赶着起身行礼。

“四妹……”雅木见呼吉雅走了,更加肆无忌惮。

“两位姐姐,我还有事,先告退了。失陪!”绎儿见机抽身而去。

“哎——”步云来不及叫住她,愤恨地顿足,咬牙骂道,“这个小贱货,溜得够快的!”

“行了!”雅木远远看着绎儿的背影,“怎么说,今天也没白烫她!以后日子长呢!有她受的!”

“福晋也是,装什么深沉,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那点气量!”步云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呼吉雅坐的座位,冷哼一声,“我们替她出气,讨好她,她却一副宽宏大量假惺惺的做派,好像跟她不相干似的,好像这个狐媚子抢的不是她的男人!”

“好啦!福晋是爷的表妹,额娘又是爷的亲姑姑,要下手整那个小狐媚子,还用亲自动手?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哪像我们这些没倚靠的。到了这里,可不比在家里!你少说两句吧!”

绎儿回到房里,双手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根本不能触碰,碰到哪里,哪里就是水泡,火燎火燎的钻心的疼。她方才取出陪嫁带来的小药匣,小心翼翼地用药敷了半个手,却在这时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她猛然回头之时,房门“哐”得一声被打开了。

她努力镇静下来,望着来人:“你们要做什么?”

“奉贝勒爷的命令拿你。”前来的四个侍卫一字排开,领头的一拱手,“祖姑娘,请吧!”

她泰然一笑,笑得让四个人出乎意料:“前面带路吧!”

四个侍卫瞠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的一时无措。

“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拿下!”远远的,豪格疾步穿过走廊来到近前。

“嗻!”四个人这才一拥而上,押住了绎儿。

豪格冷峻的目光从她没有任何意外神情的脸上扫过:“你伯父叛逃返明,你知道吗?”

“知道。”绎儿答得干脆,并不挣扎。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嫁给你之前。”绎儿嘲笑他的愚钝。

“把她带下去!”他几乎是暴跳如雷。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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