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光需要知己知彼，装作不动声色，将潘以伦的资料从何之轩手边一堆资料中抽出来。
卫校中专毕业。她望望独自坐在末排的他，俊秀的面孔在黑暗中也有光彩。这样一个男护士，的确浪费材料了些。
生于十二月，属猪。她抖了下，差三年的代沟果然不小，又想起他叫她“大姐姐”，心里一口气消不了。
亲属栏中有两人，母亲和姐姐。原来还是违规超生仔，典型不符合国家规定的产品。怎么没有父亲？是单亲？杨筱光冒了一个小问号。
其实这叠资料大体情况大同小异，潘以伦这样的人生记录倒也不足为奇。杨筱光看好，也就稀松平常一张白纸，再把资料放回原处。
潘以伦出场了。
他绝不花哨，将滑板放在临时舞台中央，仰脸看窗外阳光。午后阳光浓烈，在他面上洒上一层金。他扬眉，一个青春的笑容挂在脸上，随手将身上的班尼路羽绒服脱了下来勾在手肘上，腿脚灵活，勾踢踏摆，玩一段滑板技术，街头常见的那种。转身投足，运动的线条流畅。完毕，扬手穿好羽绒服，将书包酷酷地甩在身后。
全程不到一分钟，没有一句台词。
评委们一阵沉默，都没有料到他的表演如此简单。
杨筱光偷偷瞄何之轩，何之轩正打量潘以伦。她觉得有戏，就在面前的评分表上开始打分。
果然何之轩叫住了潘以伦，他今天第一次向选手提问题。
“你怎么看DG这牌子？”
潘以伦放下滑板，站直，双目直视何之轩，头微微颔下。这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姿势，他正面回答：“不了解。”
何之轩又问：“为什么选这样的表演方式？”
潘以伦指了指身后被阳光淡化的PPT背景。
“这里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了解应该怎么去诠释。”
杨筱光想，伯牙遭遇子期，领导终于遇到知音。
何之轩舒展了浓眉，他笑：“诠释这个词用的相当好。”
话音落下，“耐销组”其他成员齐刷刷开始写评分表，这回大家都觉得有戏。杨筱光趁大家未写好，领先一步将评分表放在了何之轩手边。动作之迅速，反应之狗腿，连台上的潘以伦都看到，他挑了下眉，嘴角痞痞地向右一扬，朝杨筱光笑一笑，这回又露了齿。
杨筱光没来由面上一红，想，这孩子没事老放电，以后肯定对不起粉丝们的心脏。
梅丽丽眼精嘴利，不会看不懂形势一片大好，她更加锦上添花，做旁听抢答生：“品牌都是有生命力的，我们公司的模特都懂得品牌代言人第一个要了解的是品牌所需要的元素，而不是仅仅做一个模特。”
杨筱光听得专心，深觉梅丽丽到底有道行，把话说得专业到位，应该很合何之轩的心水。任何人都不该被小觑，尤其在卧虎藏龙的广告业。
微微吁叹，就见潘以伦已经收拾好家当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下一个选手。
退的很及时，他和梅丽丽一样懂得把握时间。
何之轩不再有多余表情，继续下面的工作。潘以伦下台后急着要走，和梅丽丽耳语了几下，悄无声息地从后台绕了出去。
阳光被乌云遮住，连老天都在帮助帅哥胜出。
会后，已过下午茶时分，杨筱光蒙宠召见。
“你们组只有你打了一个满分。”何之轩说。
“因为那个人有十足实力做到满分。”杨筱光说。
“说说你的想法。”何之轩鼓励她说。
杨筱光也的确想说。
“我认为一个思路清晰的品牌代言人比一个外在条件都令人满意的品牌代言人更重要。一个全新的品牌上市，所需要做的市场开拓工作艰难万分，策划品牌需要很多工具，代言人是一个重要的工具。如果他能了解我们要什么，而且他能了解我们能给他什么，就一定会将我们要的一百分做到一百二十分。我们做市场，不是培养明星，我们需要他成就我们的产品，他明白这点，就是一个合格的代言人。”
理论知识运用于实践，这就是她的经验。通常很多公司选择代言人以名声和价位来衡量，往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看完所有人的表演之后，她想她明白了何之轩的意思。
何之轩含笑：“你很有想法。”
气氛很好，领导不计前嫌——迟到的前嫌，且对她表示欣赏，杨筱光小得意。
她能给点阳光就灿烂，其实也能拍马屁：“希望能通过新的项目学到更多东西。”
“学习会花时间，我只需要你们发挥百分百。”何之轩竟然将她一军。
杨筱光兵来将挡：“边学边做会有更大效果，进益也更大。”
两人都笑。
何之轩坐姿很帅气，双手握拳在办公桌上，倾过身子来。
“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公司里不少流程都陈旧，需要做新业绩，更需要突破。这是新项目，会有风险，但是不能承担风险，也就不会成功。”
杨筱光想，我算不算他拉进风险里有难同当的第一人？
何之轩开诚布公：“这是我进公司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公司力求转型的第一个项目，当初向老总立过军令状，所以我需要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
杨筱光想，我是不是成了战斗小尖兵？
何之轩继续开诚布公：“今天的结果很明显，潘以伦的确是最合适的。”
押对宝，杨筱光想弹响指。但是——领导也太过开诚布公，这样推心置腹——杨筱光在肚子里想好了四个字——“非奸即盗”。
果然，何之轩拿出一叠稿件，推到她面前，说：“除了新品发布会，DG的广告拍摄权以及代理权也交给我们。当然我们只做公关活动和展会业务，自己做广告一无经验二无设备，你去准备一份详细的计划，接洽制作公司，下周一提交一份广告提案过来。”
杨筱光惊骇地瞪大眼。
从来广告行业的业务分类很明确，大体是一类做公关，一类做广告摄制，一类做广告代理。前两类兼带最后一类不是没可能，“君远”就有自己的广告代理子公司。但是将前两类业务合并，那就不是一个广告公司能胜任的。一般集团公司才有能力做这样的并行业务。
她问：“何总，是不是说明我们要搬进大宅门？”
何之轩笑：“你想得很前瞻，不过我们只是先尝试，人力资源和设备都不到位。”
“螃蟹不好吃。”她咕哝。
何之轩没听清楚，问：“什么？”
杨筱光翻心一想，自己在组里的资力并不算最深厚，人脉资源也不算最宽广，何之轩竟然让她牵头做全新业务的计划。更别提她是龙是蛇，真实能力如何，并未全部在他面前施展。
这样的信任，太沉重，太意想不到。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尽力而为。”
要表现能力，也得鞠躬尽瘁。
何之轩不追问，指了指眼前的资料：“DG详细的资料复本，还有欧洲广告的样带给你做参考。只是做参考，他们希望给予中国市场不同的感觉。”
回到自己办公桌旁，杨筱光犹自晕菜。
老陈和另一个同事叹：“欧洲服装发布会不好做，老欧最抠门，才给那点钱，又要媒体又要明星又要时尚界达人，还得吸引中间商和买手，哪里够花？”
杨筱光瞄到老陈电脑上的WORD正是发布会的流程策划和预算分析。
果真是分工分好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稿件：“还要做广告。”然后猫到老陈身边，摸出一个苹果给他，“叔叔，给小侄女介绍几家广告制作公司。”
老陈头疼表情严重：“竟然把广告也接下来？这位手段雷厉风行得不行。我还指望你给我搭手去布展呢！”
杨筱光拍老陈的肩膀：“布展嘛！小case！什么时候？”
“四个月后。”
“那么晚？我还以为会很赶。”
“DG的旗舰店出了点岔子，老欧们要先搞政府公关，抢占黄金地皮。”
杨筱光惭愧，她都没把这品牌好好了解，前辈连小道都抓的一清二楚了。
老陈掂了掂手里的苹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本名片本，丢给杨筱光：“里头都是搞艺术的，看上哪家是哪家！”他继续奋战流程表。
她扫视一周，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何之轩会把广告拍摄工作丢给她，原来每个人都被分配到项目工作中的一部分。全员无空，可见公司动了真格，不成功就成仁。
她是惨烈地即将要去“打头阵，吃螃蟹”的那个，最容易成仁的也是她。
叹气叹气叹气！
人才是辛苦的。谁叫她自认是人才呢？
还是打气。困难迎过来，我要打败它。杨筱光暗暗想。
何之轩不知为何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路过杨筱光的办公桌，突然说：“为了方便你上网查资料，我向行政部打过招呼，你的IE和MSN即时起开通。做市场的不能和外界断绝联系，如果你需要外出接洽工作，随时像我汇报一声即可，无须再向行政部申请，所有问题我来解决。”
得，这回还真不得不鞠躬尽瘁了。
杨筱光望着领导远去的英明的背影，再照照镜子，觉得自己脸上的痘痘有灭而复发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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