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的肌肉都是痛的。

章小乐卸下背包，放在路旁的一块大石头上面，上半身靠着背包，好让自己的脊柱能够放松一下。

两个肩膀好像被背包带磨破了皮，汗水掺杂着血水，黏糊糊的粘住了里面的衣服，把外面的冲锋衣也粘在一起。

太阳已经转移到了西方的山顶，气温也开始下降，队伍前面的人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章小乐一个人在半山要上。

身上的痛，肩上的痛，都比不过他此时内心的痛。

他早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徒步，还选择了一群不认识的人作队友，领队只顾自己往前冲，估计这个时候都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

算了，都是自己作的，不作就不会死。

大不了就被人丢在这荒山野岭，冻死饿死，或者被野兽咬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也许这就是命。

想到了死，章小乐内心的痛苦和恐惧不再那么强烈。

自己早已经死过几次，再死一次又算什么。

章小乐想起第一次面对死亡的时候，自己被吓得那个惨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是2003年，年初，南方的sars已经开始传播，北方却还没有太大动静，人们并没想过那会是一场席卷全国的死亡和恐慌。

那一年，章小乐正在准备毕业论文。上网找资料的时候，偶尔也会挂着qq闲聊。

各种弹窗广告，章小乐一概不看。

“咳咳！”qq蹦出的消息，提醒有人加他好友。

那是一个女孩的名字，现在那个女孩已经成了章小乐的媳妇。

章小乐早已想不起那个晚上聊了什么，但是他对当时的那个场景印象非常深刻。

因为聊了几次之后，章小乐决定去见网友，这在当时也算是很时髦的事。

章小乐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地方是疫区，一到学校就被安排住进了学校隔离宿舍。

每天接受紫光灯照射三次，每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

北方初春的天气有些冷，章小乐感冒了。

体温超过了39.5度，查体温的老师立刻上报疫情，章小乐被确定为学校首个疑似病例，送往最近的医院进行确诊。

自始至终，章小乐都觉得学校过于敏感，自己只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发烧，隔离区的老师怎么劝，他都不去医院。

学校的意志非常坚决，发现疫情必须处理，章小乐班导师亲自打电话到隔离宿舍，郑重的警告章小乐，必须配合学校的规定，立即到医院进行检查，否则开除学籍。

章小乐没想到事态变得这么严重，隔离宿舍的老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辆三轮车。

“上车吧，我带你过去，去第四医院！”

老师全副武装穿着防护服，生怕碰到章小乐。

“老师，我自己走着去吧，您在前面带路，我跟着您走过去就行。第四医院我去过，没多远，正好我也出来透透气。”

“你知道第四医院？那你在前面走吧，我在后面跟着你！”

“老师，您放心吧，我不会跑的。”

“章小乐，你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万一走不动了，可以随时上车。”

“老师，真有这么严重么，我怎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呢？”

“你不看新闻么？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能够治这个病的方法，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真的假的？”

章小乐确实不怎么看新闻，平时宿舍的电视都被其他同学霸占着，除了电视剧和足球就是动画片。自己去网吧，也是打着写论文找资料的名义去玩玩游戏，聊聊天。

第四医院并不大，发热门诊占据了整个门诊大厅。

章小乐前面大约又20多个发热病号在等待检查，老师和其他家属都在门诊外面排队等着结果。

等待检查的都是周边各单位送过来的疑似病例，检查确诊后要送到最近的中心隔离医院进行统一治疗。

门诊室里负责给大家检查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大夫，穿着防护服，面罩上笼罩一层汗水蒸发形成的薄雾。

大夫低着头，给病人认真的检查，一丝不苟，等候的病人们也都带着口罩，彼此也不说话。

门诊大厅紧张的气氛，加上路上隔离宿舍里的老师讲的那些话，让章小乐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会被病毒感染。

忽然，检察室外传来一阵哭声，打乱了章小乐的思绪。

紧接着，医院里等候的救护车迅速鸣笛开到检查室门口，检查室里的病人被两名穿着防护服的大夫抬上救护车，迅速关上门。

门外等待的家属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开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嚎啕大哭，晕坐在地上。

章小乐隔着玻璃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女人旁边的那个男孩，看年龄像是初中生，一直扶着女人的胳膊，虽然眼眶发红，却强忍着没哭。

那个年轻的大夫，从检查室里走到外面，好像在跟那对母子说着什么。两个护士把检查室内所有的床单换了一遍，关上门，打开紫光灯。站在朝着门诊大厅的门外面，眼睛发直，看着候诊区的方向。

“护士，刚才那个是不是已经确诊了？”

排在最前面的病人忍不住问道。其他人也都盯着护士，想知道她怎么说。

“基本上吧，哎！”

“那我刚才就排在他后面，我会不会被感染啊？我跟他挨的那么近，我”

病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说着他又回头看看后面的人。

门诊大厅里人们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都自动开始移动，跟前后的人保持距离。

“也不至于！不过，大家都尽量少说话吧，把口罩都带好，想打喷嚏的去门口外面通风的地方。”

护士的话，也不知道是要安慰大家，还是要表达什么，总之，人们的神经更紧张了。

章小乐忘记了那个下午，到底在第四医院等了多久，反正他觉得很长很长。

刚毕业就死了，太不值了。

死就死吧，我爸妈怎么办？

想到这些的时候，章小乐还决定如果真感染了，就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死掉，谁也不告诉。

那时他最放不下的就是爸妈。所以他还是给李铁打了个电话，告诉李铁自己可能要死了，如果真死了，就让李铁替自己照顾爸妈。

那件事一直被李铁笑话了很多年，但章小乐当时真的差点被吓死。以至于从学校隔离宿舍出来的时候，他一直告诉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现在，又多了两个挂念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媳妇和儿子。

章小乐后悔，不该这么草率的出来徒步爬山。

从来没参加过户外活动，体力跟不上，临时买的装备又不合身。

要是今天就这么死在山里，太不值了。

可是他实在走不动了，来的时候几十里山路，现在刚刚返程，自己又不认识路，领队非要走一条跟来时不一样的路线。

上山的时候，章小乐就已经快崩溃了，队友们对他的不专业，拖后腿也都非常不满意，没人愿意跟他搭伴。

太阳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离山顶还剩下很短的距离，山脊上已经开始镶金边。

章小乐想动，却站不起来，刚把身体从背包上移开，脊柱上的酸痛就散裂开，引发了连锁反应，一阵一阵冲击着身上不痛的部位。

他把屁股从石头上搬下来放到地上，感觉腿上的酸痛感减轻了些，就尝试着站起来。

怎么也不能死在这，等死也是死，找死也是死。

就算拼劲最后一点力气，也得走出去。

章小乐咬了咬牙，把沉重的背包又上到肩上，肩头阵阵的刺痛，激起章小乐的斗志。

“啊！~”

章小乐朝天空大喊一声，两手抓住背带，往上拖着点背包，减轻背带对肩膀的冲击，同时也让背包更加贴紧身体，避免下山时背包晃动影响身体平衡。

章小乐背着包，朝着山下快速奔袭了一段，刚刚恢复的体能又被耗尽，大口喘着粗气，腿一软，摔倒在路上，下山的路不是很陡，但路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章小乐摔倒在地，背包压在他身上，脸差一点就碰到地面，靠双手撑着才没有破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我这次能从这里走出去，今后就没什么能难得住我！”

章小乐说完这句话，心情好了很多，他你扭过头发现眼前有一株白色的小花，他叫不上名字，但小花就在他面前，淡淡的香气，很舒服。

章小乐这才发现，原来山上有很多这种小花，上山的时候心情不好没注意到，下山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竟然也都没看到。

满山白花，星星点点，远处望去，练成一片。山顶的太阳，已落下一半。

章小乐转过身，侧躺在地上，认真的欣赏着当下的美景。

恍惚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

”为什么会有铃音？“

章小乐以为自己听错，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铃音越来越近，没错。章小乐往山下望去，寻找铃音的来源。

不远处，一位红袍僧人，头上戴着斗笠，肩上斜披着明黄色袈裟，身后背着一个小竹篓。

红袍僧人，一步一步朝山上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铜铃，没走几步就摇一下，清脆的铃音绵延至远方，将要消失时，红袍僧再摇一下。一声一声，不绝于耳，清脆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