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与你饮这一杯。”欧阳乐忽然举杯一饮。

小名兄见他满脸通红，深受感动，随即再饮一杯。

欧阳乐性虽儒雅，却也潜藏豪气，竟又随饮一杯。

小名兄喜极难抑，又加一杯……两人你加我从，及至欧阳乐沉醉不觉。

欧阳曲却依然酣饮，与谢无烟一样，他饮酒也只是饮酒，从来不去“品”，所以这“杜十三”有什么奇妙，他是全然不识。

却是罗微与那始终同座的中年男子且品且论，仿佛恨不得道尽酒中真谛。

欧阳曲观是，竟问道：“何有兴致？”

那中年男子居然笑了，道：“我名亦十三。”

欧阳曲也笑了，道：“世间万物不过一介缘。”

那人举杯一饮，道：“我姓钱，尔……”

言未尽出，但闻楼外连声喧哗，未几，既寂然，见一人步入玉香楼。

那人以布遮面，一入楼，即对欧阳曲，道：“未在抚州擒获，畜生敢入杭州？”

“正如我言，不过一介缘。”欧阳曲对那钱十三笑了笑，然后缓缓起坐，“任谁也逃不过。我言是否，六叔？”

那人冷笑道：“不过无家无姓名的畜生。”

欧阳曲微微一笑，道：“我未听错。谷雨，只你一人，敢入此楼？”

谷雨又是冷笑，道：“擒你难，杀你易。”

欧阳曲笑了，道：“老狗，敢在玉香楼生事？”

谷雨不再答，举手一投，暗器先发，人亦随即迫近。

欧阳曲耳朵微动，如欲避之，甚易，然暗器所向，亦指罗微与钱十三，但见他以指弹杯，就如器，人亦引掌疾袭。

掌势绵绵，仿佛乐曲。

谷雨似闻绝妙琴声，其声狷狂，令人心躁，但他仿佛仍在冷笑。

忽然！罗微发出一声惊呼。竟是旁座有人倏然刺来。

步步青莲，在水一方。

那步仿佛踏在江湖上，丁冬、丁冬，声响不休，既在水中央。

只一掌，那影形者已成死人。

丁当，酒杯方碎。

须臾，满座已是“新人”换“旧人”。除却一二无辜，余竟皆是影形者装扮。

变故如此，小名兄全无惶恐，却起坐正色道：“江湖自有道义，岂可杀害不辜？我辈散人亦识大义，世家可以不顾？”他徒步江湖多少年，此情此景，岂是初见？既忖乃“秀美青年”与某一世家结仇。

江湖本来风波，一己私仇非“江湖道义”所能约束，然江湖自有成规，“报仇不祸及无辜，尤以枉杀黎民为大不义”，此即其一。

小名兄便是自持“得义”，才敢出言责问。

满座皆静。

影形者本来无声。

“江湖道义？”谷雨竟哈哈大笑，“传闻二百年前应有绝顶武者在‘江湖道’定下‘义’，令自然遵守的成规变成义，当时人顺从，或因武之不及，或因一心练气。但你看看如今，后生求长生者几何？与其追逐缥缈，宁贪眼前荣华。”

小名兄不以为然，乃对谢无烟道：“无理，实在无理。”

“有理。”

“吁？”小名兄全然惊怔。

谢无烟点点头，道：“江湖道所谓‘义’，冥府所谓‘罚’，又有什么不同呐？”

“不同！”谷雨忽然一声叱咤，“萤火敢比日月之辉？”

满座皆静。

“不是谷雨？”欧阳曲似有疑惑。

谢无烟不过随意一说，未料竟触犯此人，不觉呵呵一笑，道：“却是冥府之人？”

但见他遽然去布，以面示人，道：“我是谷雨，也是冥府楚江王。”

欧阳曲忽然笑了，道：“老狗，你以为必杀我于此？”

“加我等四人，足矣！”远座四名“影形者”相继起坐。但观形容，可谓“各有千秋”，或凹眼圆鼻，或姿貌雄伟，或大头长耳，或高大伛偻。

欧阳曲微微一笑，道：“似曾相识。”

“千金一夕散，明朝弄风餐。”那凹眼圆鼻的人，垂着黎黑的眼皮，“鹿无为。”

“非我不知音，是音不合耳。”那姿貌雄伟的人，瞪视欧阳曲，“牛知音。”

“是卢不是驴，有马当无马。”那大头长耳的人，形容枯槁异常，“卢有马。”

“任尔千斤重，半斤也不驮。”那高大伛偻的人，仿佛不曾抬头，“骆不驮。”

“声律不通。”罗微不觉喟叹出声。

欧阳曲却道：“乱世谁与弄诗赋？空有才思，落笔之狂妄，谁不憎恶？”

罗微心头大惊，道：“尔……”

欧阳曲却举杯，一饮而尽，回对那四人道：“湘江四虫？”

四人皆面色不悦，却一齐答道：“正是。”

原来，这四人曾号“湘江四龙”，后因大败于欧阳曲，被他赐号“湘江四虫”。他本来狷狂，不过一时戏言，早已忘却。眼前见诸形容，且听姓名，方忆往事。

所以，欧阳曲不过随意一问，这四人却是毫不遮掩。

那牛知音见他不言，率先道：“欧阳曲，还记得我等之间的仇怨么？”

欧阳曲却道：“为何与冥府同流？”

卢有马道：“不然作世家奴才？”

“如今世家既有内乱，又有外敌，想作那‘奴才’也难呐。”谢无烟忽而作声，灰眸随意一扫，“这一切必须归功冥府。呵呵，冥府。”

“何出此言？”楚江王嗤嗤一笑，“若非自私自利，但凭一纸书信，如何分而破之？”

“你可知‘等候’的苦？”谢无烟喟叹一声，“明知不在，依然待在那。他们或许是等那‘长生’，等的太久……如今不忘练气初心的人，已是死一个少一个。”

楚江王冷笑道：“今日又少。”

“不少。”谢无烟呵呵一笑，“谢无烟这个污小子，并不求那‘长生’。呵呵，长生。”

此间，那湘江四虫并未动手，这自然是对“丐世侠盗”的敬畏。

楚江王却道：“谢无烟，泰山王或许不是你的敌手，但楚江王不曾惧你。”

谢无烟居然点点头，道：“我不出手干涉，守住此楼便好。”

恍惚间，众人既在“荒漠”。

楚江王神色一凝，方知谢无烟之境界，已不在他以为之“灵气上界”。幻象者，已非“灵气域”。他自然知晓此理。因为他曾经眼见。

以谢无烟之名声，既出此言，应当不可出手。况且，他又须守护同座那四人。

所以，战斗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