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衣沾不足惜 四
作者:卿诗青丝      更新:2020-01-21 02:12      字数:2241

月上梢头入了寂,风干的泪痕,贴在俏脸上煞白、煞白的。

黑暗中敲击着门钉,门房愣神的功夫,让他进了门内。

踏进了别人的世界,遵循着别人的规矩,等候、停留。坐在侧室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来接待。穿过两条廊道,一道长堤,再上台阶,步入湖心小亭。

亭外又成了他的等候之地,静候着亭内嬉笑肆意。

主人不说话,他是开不了口的。

亭内悠扬和弦裹不住娇笑,婵娟焚香盖不住酒气。湖水结成的冰面达到载人的程度,艺人在冰上吐火喷雾,升起的雾气足有半人之高,聚集在湖中亭三丈之内,不泄不散,如登天台。

乳雾浸漫将亭外之人笼罩,看不清此刻神情。

亭中传来一问:“亭外何人?”

门人接道:“是宋记谘。”

“哦?”

一道身影踏过薄雾来到亭门,挥去眼前的弥漫,看清了来人。

“宋记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呐。不知今夜到我端王府,有何指教?”赵贺之言,明里暗里透露着挤兑。

“下官有一事相求,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宋文丰迈出薄雾,让赵贺看的清楚。

赵贺揶揄一笑,“诶——有什么要紧事能比得上喝酒?”

“请王爷借一步说话。”宋文丰再次重复了一遍。

微微眯眼,视线的焦点落在宋文丰的脸上,端详了他许久,赵贺侧头说道:“本王有事,尔等先行离去。”

一语毕,亭中艳丽鱼贯退出,散得干净。下人撤掉整面桌布,换上了新服,似乎先前的景象全是宋文丰的幻想,从未发生过的梦境一般,再无先前纸醉金迷之景。

王爷细微的抬眼动作,即招来了新茶、果盘。诸事停当,赵贺才看了眼站着的宋文丰,说道:“提前恭喜宋记谘,噢,错了……错了,应该是宋说书。眼看要成魏国公的女婿,可谓是前程似锦、一步登天呐。”

宋文丰哪里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挤兑之意,仍安然道:“此来是想向王爷借一物,还请王爷准许。”

赵贺的表情没有松动,捡起一块干果丢进嘴里,悠悠一句:“何物?”

“异毫盏。”宋文丰脱口而出,他清楚的意识到,与其百般遮掩,倒不如说实话、讲实情,兴许还能有些机会。

“啧啧”两声发出,赵贺阴阳怪气道:“你当真以为本王是好拿捏的?”

“下官不敢。”宋文丰起身作揖,“还望赵兄相助,宋某必不敢忘。”

他的语气很平静,自以为情绪控制得很好,然而极快的语速,不加掩饰的出卖了他,难掩此刻的心情。

“哼!”赵贺一声冷哼,心下已看出他的焦躁,阴区区道:“这时候想起你赵兄了?做魏国公眼线时,可曾想过你的赵兄?闯后宫之时,你可曾想过?”

赵贺的一番问责,宋文丰无心申辩,言道:“之前千般过错,全因在下一时糊涂,还望赵兄不计小人之过,成全在下,实则救命之用。”

“哦?救命之用?且说来听听,所救何人呐。”赵贺翘起二郎腿,一副气定神闲之姿。

宋文丰意识到事情瞒不住,干脆明言,当即回道:“赵晴语。”

赵贺听后微微挑眉,沉吟片刻,露出一副关切的神情,“原来是郡主啊……哎……都是赵氏宗亲,算起来是一家人,理应相救,怎能袖手旁观?然……”

宋文丰听他话锋微转,追说道:“还请赵兄切勿推辞,在下愿粉身碎骨,报答王爷厚恩。”

宋文丰从座位上弹起的动作,赵贺都看在眼里,摆手示意他坐下后,摇头一叹:“宋说书听本王说完嘛,你也是心急,本王是可以理解的……说起那异毫盏,原是本王从母妃那里讨来的,听说当年先帝偶得两盏,一盏赐予了太师,另一盏便是赐予了母妃。”他顿了顿,环视了左右,才小声道:“私下告知说书,本王的那盏,生让皇后给摔碎了,如今……哎……”

赵贺惋惜的神情,让宋文丰瞪大了眼睛,急道:“赵兄莫如此,上个月府内宴席,曾远远见过一回,那时瓷碗尚且安好,怎会……”

赵贺侧目回望,沉声道:“说来,也是怪宋说书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闯什么后宫,我那大姐,气不过,跑本王这儿来撒气,便是摔了。”

他说的煞有其事,让宋文丰接不了口,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脑门上汗涔涔的。少时,湖面的薄雾散去,月光照上了冰面,映在宋文丰惨白的脸上。

“赵贺。其实你们家的恺儿和珍妃肚里的孩子,谁当太子,我一点也不关心,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你说我当奸细,当魏国公府的眼线,可我曾做过半分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来?至于闯后宫,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真没想什么荣华富贵,只想着赵晴语的表姐若是就这么死了,而我未施援手,往后还怎么跟她同床共枕?她要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我?”

“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官家正当壮年,你啊,还是歇歇的好。”

宋文丰说罢作势起身,刚踏出一步,却被身后的赵贺唤住。

赵贺言道:“你是要去太师府?本王估计,他们也不会借你。”

“呵。可怜你还跟着太师学过几年,一点也没学会他老人家的为人。也对,你贵为王爷,哪里会懂得结善缘的道理。”宋文丰转过身来看着他,淡然道:“我去过太师府了,岳太师不在,没借着,很遗憾。”

赵贺又问道:“后待如何。”

“不劳王爷费心。下官告辞!”

宋文丰说完便走毫不啰嗦,眨眼儿的功夫便消失在赵贺视野里。

行色匆匆,时辰接近子夜,他敲开了宋宅隔壁的大门……

烛火映出的两个影子挨得很近,衬在窗上,撩拨着夜色。

房中不时发出惊叹之语,之后压下声音,更添神秘。

今夜,注定不眠……

隆兴七年,正月初八。

天未亮,一架马车自京城北门而出,向西行去。

自此,汴京城内少了一名说书、一名郡主、一名管事。

掀开车帘,回望了一眼巍峨古城。

“我不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