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作者:懒拭红      更新:2020-01-22 15:25      字数:2581

当封添呈下定决心瞒着晋王坠崖,不知所踪的消息时,姜玙已经擦干眼泪,趴在窗台上发呆了。

庭院中一片萧索,便如姜玙的心,此刻就灰蒙蒙一片黯淡。

绣球花累累垂垂挂在枝头,桐花也正繁华,桃瓣无风自落时,姜玙从小轿中探出小脑袋,望着路上的行人,有个妇女,一手牵着个四五岁的儿童,一手里挎着竹篮,竹篮上盖着块粗布,两人蹒跚得走在山路上。

姜玙看着那妇女的脸出神,那妇女不时低头温柔得望一眼孩子,那一脸的温柔深深刻在姜玙的心里,如果母亲在世,也会这样看她吧。

轿子摇摇晃晃离了主道,渐渐消失的母子两的身影,姜玙放下菱窗上的帘子,仰起头,将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努力弯起嘴角,低声道:“娘,我来看你了。”

娘亲的坟孤零零得立在那里,风吹过林间,树木发出沙沙呜呜的声音,风拂到脸上却轻柔得类似母亲的手,姜玙站在碑前,看着丫鬟们忙碌着摆放祭品,点上蜡烛,她的小手捏在一起,平静得看着父亲坐在碑边轻声和母亲说着什么。

翡云从轿里拿出一件小袄披在姜玙身上:“山风大,可有寒意?”

姜玙摇摇头,将小袄脱下来,走到父亲身边,把袄子披在父亲身上,轻拍着他的肩膀:“爹,别哭了。”

姜在年轻的眼角挂着泪痕,看着四岁的女娃子这样贴心,心头不禁又酸楚起来:“婉音你怎忍抛下我与玙儿独自住到这土堆里去?”

姜玙掏出绢帕,替父亲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爹,上完香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姜在一听姜玙说身体不适,十分紧张,将小袄裹在姜玙身上,忙张罗上香,急急招呼人先行下山去找大夫。

小轿下了山便进了镇上的医馆,姜在心焦得看着大夫替姜玙诊脉,他凝视着大夫,捕捉着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直到大夫松开手,缓缓道:“小姐先天不足,气虚体弱,我先开几副调养的汤药……”

“不必了,我一向是在吃调理的药的,只是刚才一时不爽,现下已好多了。”姜玙听说又要开药,忙堵上大夫的嘴,刚才装不舒服完全是怕父亲在坟前待久了太过伤心难受,又似去年过度伤心缠绵病榻,自己苦费心思才令他痊愈。

姜在拉过姜玙搂在怀里,不满得皱起眉道:“你自小身体就不好,大夫说开什么药吃就吃,不许任性。”

姜玙撅着嘴求助的眼神看向翡云,翡云望着房梁发呆。

抱着十几副药正要出馆,迎面跑来个老仆,怀里抱着个男娃冲进医馆,嘴里高喊救命,姜玙好奇得望向那边奄奄一息的男孩子,心里叹道:这个小哥哥可真好看啊。

“爹爹,他怎么了?”姜玙想着,便开口问了。

一向女儿最大的姜在听闺女问话,立时表现出无所不知的样子:“可定是从小身体有病,没好好乖乖吃药,所以现在病发了。”

但听里面老仆讲:“叫山上的毒蛇咬了……”

姜玙鄙视得睨了姜在一眼,嘟囔着:“挖空心思就是想骗我吃药。”

老大夫卷起男孩的裤腿看伤口,小小得两个洞,周边已经发黑,捏着胡须摇头叹气:“在下无能,救不了小公子,请另投他处吧。”

老仆听了猛得跌倒在地,哀声恳求:“再看看吧,大夫,再看看行吗?”

男孩躺在椅子里,闷哼出声,轻轻呻吟。姜玙拉住正要走的姜在,望着他:“爹,咱救救那个小哥哥吧。”

姜在紧闭着唇,看着姜玙水汪汪的大眼睛,自己这个天下最漂亮最可爱最宝贝的女儿,想要把救命的宝贝送给一个陌不相识的男孩子。那种心理上的矛盾和冲突不该是这个四岁女娃的爹爹所要承受的,他想过哪一天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了,他该怎么应对心里的空虚和痛苦,但那是太久以后的事情,于是他便把这个问题抛开了。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个刺激的感觉,就像要把女儿的生命交给另一个男孩手上一样,他突然发现他做不到。于是姜在选择无视女儿的可爱眼神,拉着女儿往外走。

此时屋里男孩竟然睁开眼,用虚弱的声音对那个匍匐在大夫脚下的老仆道:“我没得救了,等我死后,你回去告诉我娘,我很想她。”

姜玙猛然愣住,挣脱父亲的手跑进医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蜡丸,捏碎后取出里面的药丸,迅速塞进男孩口中。男孩子还不急反应便觉得口齿生香,浑身的乏力感慢慢消失,渐渐有了力气,只听这个女孩牵着自己的手道:“没事了,你娘还等你回去呢。”

老仆和大夫才回过神,姜在赶不及拦姜玙的手还停在半空,一时间,医馆内气氛明显活跃起来,老仆兴奋地发现男孩眼睛里又有了神采,大夫也不可思议的抓起男孩的手腕把了把脉,然后着急忙慌得捻着蜡闻来闻去。

男孩用尽全力定睛看着女孩,想要把她记在脑子里,而女孩已经拉着父亲出了医馆,男孩疲惫得闭上眼,心想:一定要找到她。

大夫见男孩的伤口有黑血溢出,忙找了刀,割开伤口放净毒血,又开了些清毒补身的方子,回到桌前捏着蜡丸拼命研究。

姜在严厉得盯着姜玙,第一次用严父的模样质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用来保命的宝贝,怎么能随意给了旁人?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姜玙嬉皮笑脸得讨好道:“爹爹是世上最善良的爹爹,所以玙儿才会去救那个小哥哥。爹,玙儿是否有事还是未知之数,而那个小哥哥已然命悬一线,这药是要救人的,救了那个小哥哥也算物尽其用了,不是吗?”

姜在无奈,心疼得抱紧自己的心肝宝贝,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他似乎刚才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今后绝不能再失去她,他决意让女儿在家做老姑娘,在他死之前再找个值得托付的人照顾她,等他死之后才能娶她,否则他绝对受不了看着女儿出嫁的打击,绝对绝对。

在姜府,姜玙的话比圣旨都管用,虽然此时姜在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吏部小吏,但姜玙的祖父却是堂堂户部尚书,所以姜玙从来都是被捧上天的小霸王。

三岁时姜玙便缠着父亲念书,什么女红烈女传统统都不要学,她要学男儿学的那些,父亲宠溺,祖父祖母更是放纵,而姜家又没有男丁,所以姜玙几乎是像男子一般教育成长的。

那年姜玙六岁,皇帝六十寿宴,她跟着祖父和父亲进宫长见识,宫墙巍峨,宫道逶迤,在她小小的心里产生了无比的震撼,她第一次感受到威严壮观是什么意思,皇帝身着金色的龙袍,头戴金冠,虽然苍老却精神,目露精光,令人望而生畏。

姜玙小小的身子躲在祖父怀里,偶尔偷眼看那些站立规整的宫女和太监,却不敢再去看皇帝。而高台之上,也有一个小男孩注视着宴席间有个小小的身影,这个身影他在梦里反复复习着,那个圆圆的小脑袋,粉捏玉琢般的小人儿,小仙童一般的女娃儿正在将老大人的怀里东张西望,嘴角抹上一丝微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