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疑惑
作者:青梅怀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18

宁泉宫。

往日洁净清雅的房间,现下却变得凌乱不堪。

被推倒的落地铜铸香炉,散落一地的书卷,各色瓷器的残骸……

姜承昶微微喘着气,坐在地上,满面颓然之色。

纪允然无措地站在一旁,有心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住口!”姜承昶大声喝道。若是有别人看到,不免惊慌,此时的她看起来疲惫之至,双眸却发红双亮,犹如困兽,分毫没有平日的自持傲然。

她用力喘了口气,冷笑道:“我才不是什么殿下!那样高高在上的母亲,我根本要不起!单听一面之辞,就认定事情是我做的、把我贬损到这个地步——刚才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说,在她心里,是不是只有姜承景一个女儿?我根本就是多余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里慢慢带上哽咽之色:“若是讨厌我,为什么以前又对我那么好?还给我起名为昶——承昶。呵呵,我还记得她当年鼓励我的模样呢。可为什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竟然说我是想加害姜承景的凶手……她难道忘了,当年我和她也是很好的姐妹?是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她是正统的储君,我是不轨的贼子,还提过去做什么呢……”

姜承昶说得凌乱不堪,纪允然却都听懂了,只觉得胸里像被重重砸了一锤,痛到极致,竟然感觉不出疼,只觉得胸口发张。她看着姜承昶,白玉般的脸上慢慢流下两行清泪。

这是她的表姐,她的殿下,她立志一生要追随辅佐的人。这么多年,她眼中的姜承昶从来是高傲飞扬,意气风发。她只知道在人前争强要胜的姜承昶,并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只是仗着身份与野心而目下无尘,背地里的姜承昶,苦读经略,勤练剑法,有时尽至彻夜不眠。其中辛苦,决非外人所能想像。

她熟知的,是那个高傲得从不悄辩解的殿下。一直以来,她都用崇敬的目光追随着她骄傲的身影。但现在,这份骄傲却是令她痛苦的根源。

“殿下,”纪允然哑声道,“您为何不向皇上说明?太子中毒之事与您根本没有关系,您若分解,皇上一定会相信您的。”

姜承昶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缓缓说道:“若要我说她才相信,那我又何必要说?”

这话骄傲至极,却也心酸至极。

纪允然听得愣住,呆了一会儿,眼泪大滴大滴汹涌而出,霎时便打湿了衣襟。

姜承昶见状,却笑了——苦笑着为她拭去眼泪:“你哭什么?被冤枉的人又不是你。”

纪允然拼命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加凶猛,止也止不住,平日的冷淡自持早已不剩半分。

“好了好了。”姜承昶叹着气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刚才是我失态,把你吓着了。你快不要哭了,快快起来,洗把脸帮我打扫残局。”她看着满地狼籍,只觉刺目无比,便合上了眼睛,将头靠在纪允然肩上,“还是算了。让宫人们打扫便可,我们到偏殿去,等会儿再回来。”

纪允然哽咽着,紧紧抱住她,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力道给予她安慰。

殿下,还有我在你身边。

*

“皇上认为,是大皇女下手害的太子?”

梁修竹有些无奈地点头。她方才已经说得够隐晦,不想小弟却一点也没理解她的苦心,反而直白地说了出来。

算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这几日查出,太医院有几味药材,实际数目与入库数目对不上,少了一些。而这几味药材,正是太子与你所中之毒的配方所需。后又查出,近来只有太医院医正董及出入过药房。这位董及,前几日曾奉召为大皇女身边的纪大人诊过脉,曾有赠药。”

“……那,这个董及现在被下狱了?”

“不错。竟然胆敢谋害太子,自然要将她下狱审问。”

凶手被擒,梁嘉楠本该高兴才对,但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和暖的春阳里,他只觉如坠冰窟。

“姐,”他低声问道,“你也觉得,幕手主使是大皇女?”

梁修竹沉吟一下,说道:“其实我也有些疑惑。虽然目下无论是证据还是动机,都指向她,但是,太明显了,太刻意了,我反而觉得有些不真实。”

“是啊。”梁嘉楠道,“我虽然没怎么跟这位殿下打过交道,但据往日印象来看,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就算她真的动手,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肯定做得更加隐蔽。”

“你说得不错。”梁修竹叹道,“母亲也是这么说。但皇上却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梁嘉楠不解,“难道皇上没想到过这些?”

“自从那日皇上赶到侯府起,就没给大皇女好脸色看过。后来刚查出董及这条线索,她便当场发怒,不顾还有外臣在场,当时便数落了大皇女一顿,又将大皇女禁足。如今虽然还未细审董及,但……大皇女已被皇上当作了凶手。”

听到这里,梁嘉楠问道:“那现在是不是朝野上下,都认为大皇女是凶手了?”

梁修竹摇摇头:“那天皇上发怒下令时,在场的是母亲和另一位重臣。皇上已对她们下了封口令,这事旁人并不知道。”说到这里,又急忙嘱咐道,“这事只在私下里说说,你可千万别同旁人讲去。”

“放心吧,姐。我还能同谁去说?每天见到的都是家里人,我想说都没地儿说去呢。”梁嘉楠趁机抱怨,“我都在家里窝得快长蘑菇了,什么时候能出去走走啊?”

“等把身体养好你再想这些吧,到时哪里去不得。”

“可我已经好了呀。”

“外面看着好了,内里还虚着呢。”

“姐,你这话怎么和爹的口气一模一样?接下去是不是要说,等我再胖个十斤才不虚?”

“谁说要胖十斤?”

“那——”

“至少要胖二十斤才行。”

“哇,你比爹还狠!”

…………

姐弟两说笑一阵,梁嘉楠挂着心事,问道:“为什么皇上一来就认定,这事是大皇女做的呢?难道她平时——”说到这里,自己已经记起,平时大皇女在太子面前,可不就是冷淡少礼的吗?难道女皇帝竟对太子偏爱到这种程度、单只为她对妹妹不敬就不喜欢她?

“这……”梁修竹原本有些犹豫,但又想再大的秘辛都说过了,而另一点是许多人看在眼里的,也算不得什么,便说道,“你平时看着,大殿下与太子殿下之间,是怎样的情形?”

梁嘉楠想也不想便说道:“大皇女冷淡少礼,太子多礼热情。”

“这就是了。”梁修竹道,“这些年母亲同我说过不少宫里的事情,我记着也看着。其实,大殿下对太子不满是有原因的,而太子并不计较,却反而多她多礼,也是心有愧疚的缘故。”

“为什么?”梁嘉楠想了一下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原因,有些不确定地问,“难道太子之位原本该是大皇女的?”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梁修竹真地点了点头:“不错。当初大殿下与太子俱是年幼、尚未立嫡时,皇上确实曾属意大殿下。可惜后来皇君过世——就是太殿下的爹亲,皇上又立了太子的爹亲。又过了两年,太子便被册封为储君。”

这下梁嘉楠总算明白,为什么大皇女一见太子就没好气了。也是,自己老爹死了,底下的小妹竟然借机爬到自己头上,而老妈又另结新欢。这种事情,不生气的话才有鬼了。

那么后面的事情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想像了:大皇女痛失亲人,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又被别人夺走。加上她本身是那种性子,决做不来低伏作小的模样,于是便不服气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又恰逢太子病弱,更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只是活着的人总比死人能邀宠。皇帝或许原本还念着些那位早逝皇君的情份,但日子慢慢过去,新的皇君在她心里的比重越来越大,连带着,连这个皇君的病秧子女儿也看得很重。而对于敢打病秧子女儿主意的另一个女儿,自然不会客气。

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正是亲仇旧恨一并爆发啊。

想到这里,梁嘉楠撇了撇嘴:看看,这就是女人当政的下场,太情绪化了,太感情用事了,看不清厉害关系。在梁嘉楠看来,太子那面色苍白风吹就倒的模样实在是失之娇弱,以后要真做了皇帝,三天两头病倒,肯定管理不好国家——再说,她有那能力么?反管大皇女,虽然有些高傲,但能力各方面比那温吞水的太子强了可不止一点半点。所以说,还是要男人来当政的好,根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他敢打保票,绝对不是大皇女做的。这可不是他俯袒谁,他手里可是有证据的。

“姐姐,我曾见过那董及两次呢。”

“咦,你怎么没说过?她有没有对你怎样?”

梁嘉楠满脸黑线地看着一脸焦急仿若爱女接近了色魔的梁修竹:“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嘛。第一次是找她看病,第二次是——”

说到这里,他蓦然惊觉,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天他去看病,是董及给他开的药,回来后却被天冬以“药有问题”为由拿走。当时他只是觉得这是天冬的无稽之谈,但现在回想起来,竟不觉一身冷汗:难道,天冬那时就对已经察觉董及的不轨?那他为什么不去告发?

现在想来,这个天冬无处不透着可疑:一个在厨房打下手的人,却又懂得医理药性。单以他辨别药材的本事,大可以找个更好的职位,做什么要窝在小厨房内帮忙为厨师打下手?

而且,天冬是谁的人呢?虽然他在小皇子的厨房做事,但梁嘉楠决不认为,单纯的小皇子会暗中培植了天冬这样的手下——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可真要去烧柱高香以庆祝上峰有对皇位的野心。

“小弟,怎么了?”梁修竹见他面色阴晴不定,轻轻推了他一下。

回过神来,梁嘉楠尽量平复脸上惊疑的表情:“没事。呵呵,没事。”

“你刚才说——”

“后来我又在宫里见过她一次但只是远远的看着背影好像是她蛤没有过去打招呼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现在想来真是后怕。”梁嘉楠生怕她再追问,一口气说完。

“是啊,这毒已验明是在饮食里特别下了药引,又加上旁边的薰香,所以单只你和太子中毒,其他人都没事。”

看梁修竹没有起疑,梁嘉楠才悄悄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只松到一半,心又蓦然提起。

这件事果然背后还另有其人。但TA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自己是什么时候着的道?自己中毒,又会对谁有好处?

要解答这些问题,目前梁嘉楠所能想到的,只有一条线索,一个人。

天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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