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知道会没事，那一枪没伤到林亦之的五脏六腑，专瞅他腹部勾得扳机，可手忙脚乱为他披衣裳，瞧他身体越来僵硬，呼吸越来急促，深陷眼睛没有昏迷微眯反而紧张外凸，不禁想起了戏台上常演的戏文：死不瞑目。
可那心底半是怜悯，又半恶毒地想着，他个混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走了翠芝的照相机，花费半个时辰洗出来再半个时辰赶来青家，不听她三言两语解释先来一顿欺负，她是被他逼到悬崖峭壁的，他不能怪她纵身一跳，使出杀人绝技。
嚎啕大哭，她又趴在他胸口继续凄若寒蝉，大有悲得死去活来之意。
“青黛！”
咖微弱无力的应声宛若风中之烛失了惯有的刚劲力道，他血淋淋的手指抚到她面颊，冷若冰霜的寒瞬间冻结了她的每根神经毛发。她雷霆一震，匆忙直起身子，边是抓住寒冰的手放回原来伤口位置，边是痛惜道：“你再坚持一会儿，车马上就来。”
他的上身只搭了件外衣，又是血流不止，又是躺在冰凉地板，又是凝眉皱目压抑疼痛，又是想与她说话，喊一声出来仿佛已拼尽所有力量：“青黛，能不能跟我说一遍？”
瞧他嘴唇发白，干枯干裂，咳咳两声，仿佛奄奄一息的骆驼在做临死的痛苦挣扎，她泪水顿时惊愕，滞留眼眶淌不下来。她开枪的时候没想过要他性命，没想过要他死，没想过要他傲气不再，她只是想他对翠芝严密防守，定也会对她严加防范，她若是跟父亲远走西洋会比登天还难，她只是想让他受伤住院小睡一会儿，睡到她跟父亲踏上西洋轮船，然后他安然无恙醒来。可现在，她懵了，看他面容苍白，看血流成河，看他溶在血泊里病殃殃地求她，她心一抽一搐，痛如刀割，急哭道：“你莫说话，我求你莫说话，你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聆他是枪林弹雨过来的人，怎会不知人中枪死亡不是因为子弹伤极了要害，是大量失血引发心脏停歇？他眉宇拧成钢绳，吃力道：“能不能将昨天你跟翠芝说过的话再说一遍？我想听你说。”
她泪眼蒙蒙：“什么话？”
他一字一句虚弱无力，提醒道：“你说，你根本没想过嫁进林家。”
她忽然来了生气，下意识冲他怒道：“我那是跟翠芝闹着玩儿的，翠芝的话你也相信。”
他微眯眼睛瞅着她，摇了摇头，嗓子来回吞咽，艰难道：“我信，真的也信，假的也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青黛，我这辈子从没求过人，我要你记住，我只求过你，这辈子只求过你。”
怎么会这样？她只是小小的恶作剧，她只是想对他小小惩戒，她捂住嘴巴，泪眼凝咽，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话也出不了口。
他冰寒手指伸到她眼下掠去热泪，勉强挤出一丝温柔笑容：“青黛，你答应我，如果我出了意外，如果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不要伤害它。无论你多恼恨我，多厌恶我，多想杀了我，都不要去伤害我们的孩子，我想你为我生个孩子，从你回来的那刻一直在想，想如果有一天你又不声不响走掉了，你还会回来，还会看在孩子的薄面跟我说话……”
话犹未完，他眼睛蓦然闭合，头无力下坠，她心猛然一紧，大惊失色，冲着门外直呼：“爹，嬷嬷，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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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一场虚惊。
青格非两鬓神经弯弓，额头皱纹密卷，伸手到林亦之鼻下一探，顿松口气：“他只是腹部中枪，要不了命。爹跟江城医院的黄院长是至交，他在国外是经常动刀的，这点儿伤难不倒他。”
话虽如此，可那心始终悬在九天回落不下，他是前些日子刚跟容启政协商婚约之事的，容启政是北方军阀头目又官任铁道部局长，跟他青格非攀亲，一是仰慕他的学识，二是他确实想找书香门第出身颇有见识的儿媳，三是这南北不合多年，希望借这场婚庆，平息天下纷争，四是决然不准许容洛三妻四妾，胡作非为。可是这刻，他青格非的女儿伤心惨目，为一个他颇有忌讳的人痛心疾首，他碍眼，碍心，不由犯难了。
青福唤下人抬伤者上车，可那伤者的手像是浆石泥塑做成，紧抓小姐不放，既不能强制掰开，又不敢轻易乱敲，无奈之下只好搀扶小姐一同随往。
青格非心思周全，先命青福拿上他名帖直奔黄院长家，而后听下人突说后门停有轿车便找了块大帆布遮掩虚盖，而后命嬷嬷将房间清理干净，然后在院落里竖起厨房的宽圆案板，举起枪支，冲案板补了一枪。
黄院长家离青薇寒舍不远，两条街的距离。马车刚到门前便一阵犬吠，看门的人提着灯笼过来一瞅，是青家管事，顿时梦醒大半，忙开了大门迎人。车刚驶到洋楼门口，大厅的灯依然骤亮，青福等人抬着担架进去，黄院长戴着眼睛，已扣着睡衣大褂纽扣从楼梯下来，不闻不问，不惊不燥，直接推开楼下简易诊室的门，请人入内，然后扫一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林亦之，便从柜子里取出装满药水的大玻璃瓶，插上针管扎进他手臂吊在铁架上。
听着噼里啪啦手术刀的声响，青黛赶紧从迷昏里清醒过来，没功夫搭理眼角凉丝丝的泪珠，直问黄院长，有什么可以帮助的。
黄院长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她被林亦之抓住的手，递了纱布棉花酒精过去，冷声说：“把伤口擦干净。”
黄院长没说性命攸关的话，该是没什么大碍，青福清理他处的血渍，亦发了话：“院长，小姐的手被他捏青了，能不能想个办法撬开。”
“福叔，我没事，让他先捏着。”若是开刀取那枚子弹，他定会疼得痛不**生，那种寻找救命稻草的感触，她比谁都懂。
黄院长话不多言，刀子在火上燎了几个来回，移来聚光灯，对准林亦之腹部便是无情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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