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落叶没有下人刻意打扫，墙角下堆积如山的时候才恍惚有人影冒出来清扫干净。
拖着疲累回房后便倒在床上一睡不醒，丫头耳边唤了几遍，她懒得搭理，不大一会儿又昏沉地眯过晌午。他似乎来过，没有吵她，坐下的时候压得床咯吱咯吱响，起身也是弹得床弦一起一伏地跳，趁她没睁眼在她眼角留了道湿痕。她是阳光寒凉了些才爬起床喝杯茶水，然后从书架里随意抽了本书依在窗棱，可那视线一直飘忽不定，不知该放在何处。
他因为公务繁忙又不能陪她用餐。
晚餐桌上自然是前所未有的丰盛，几道南方特色的美味佳肴已让翠芝喜不胜收，夹一块酥油排骨递到吕疏影碗里，说：“你瞧我哥多会疼人，知道你初来江南，不习惯江南口味。”若是她往常听到，定然心底先去嗤笑一番，可那刻她只是冷淡如水，低头捻瓷碗里米粒。翠芝有意挤兑，看她面容低沉，又笑说：“我最清楚我哥的性子了，他面子上越是没你，心底越是在乎得紧，你今儿也看到了，那会子他待你多像外人，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偷着去找你。”那话确实比尖刀刺心，她三两下扒干净白米然后丢了碗筷跟人道别：“姐姐失陪了，两位妹妹先吃着。”翠芝见击中她软肋，乘胜追击补了她一剑：“哟，挤进我哥的温柔乡里又记得我是你妹妹了，你还是叫我林小姐得了，免得过了今晚，你又改了称呼，我还真不知道你唤妹妹，唤的是哪个？”
咖她不想在意这类似后宫的争斗是谁输谁赢，不曾想那吕疏影是体贴入微的小丫头，上来携过她手便安抚她：“青姐姐，你莫生芝姐姐的气，你若是气，就气我吧，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来这里惹你们不和。”一个唱白接着另一个演红，任她再是郁闷气结也只能轻拍那肤若凝脂的手背，莞尔笑过便抽出手离去了。
灯火亮堂的房间，她忽然发现倒茶是件很有趣味的事情，先把茶壶举起来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高了茶水会溅出杯沿，低了不过两秒便能将茶杯溢满，调好高度接着在调好力度，最后她竟然能练就踮脚看清黄茶水如倾泻瀑布完整落进杯口，她开怀极了，笑得很放肆，满屋子都是她的笑声，笑得后来上气喘不过下气，趴在圆桌上咳嗽，咳到后来变成反胃恶心，像是要把心肺都一并咳出来。
寂寥的院落响起琴声，是温柔缠绵的《十面埋伏》，俨然那弹琴女子的手没有半分力度，或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化解曲子的铁骨铮铮之气，果然那曲子弹到一半便停下来了，她咳嗽声顿止，心像悬吊在黑风呼啸的深崖，洗耳恭听，静心等待，一秒，两分，三声未落，终是等来了不同凡响的拨琴声，就是那种，他单单一根食指，被那双隽永出尘的手掌着，先是拨响一条弦，然后再去拨另一条，断断续续，生生涩涩，却妙音成串。
聆这是翠芝俟机布置的伤她心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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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拎起被她翻来覆去折腾的茶壶便夺门而出，夜色里像只无头苍蝇寻着那琴声方向一路找去，谁知还有两步临近，那琴声突地断裂，她瞧见下人晃动的影子便厉声凶道：“带我去找吕疏影。”下人微微一怔，左顾右盼以为不是问他，她顿时蛾眉凝蹙，音色又响了三分：“是你家小姐林翠芝请我去吕小姐那儿坐坐，待会儿误了时辰，别怪林大小姐拿你是问。”下人终是慌了神，扔了扫帚便来引路。
到了院门前打发走下人，她那摔在乱石谷底已经血肉模糊的心脏又开始嘭嘭跳动活了过来，这院落梅影横斜，满地花香，密草地间摆了张古琴摆了两团坐垫摆了梅花矮几和一壶白酒两耳瓷杯，木棍撑开的轩窗未来得及关合，房间里已经迫不及待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印在白墙四壁，比那翠芝窥视的身姿更加令人刺目。
“我就知道青黛姐姐你会按捺不住好奇。”身后还是一如往昔的讽刺嘲笑。
她不予理睬，只盯睛瞧着那影子缠绵悱恻像两条发情的蛇扭曲扭捏，先是急不可待地蜕掉外皮，然后天旋地转不断变换角度变换姿势，然后女人忍耐不住却稚嫩雅气的呻吟如雷滚滚直奔她脑际。
翠芝瞧她失魂失神，掩口笑了：“我知道我哥有时候意志坚强，所以偷偷在他的咖啡里放了两倍份量的迷情药，然后疏影的茶水里也放了些。她是羞涩的女孩子，没你放荡，我可不想她第一次就惹我哥不欢愉。不过我哥真得很可笑，喝完咖啡后，从办公桌上站起来，看着我就喊‘青黛’，姐姐你说，他现在是不是以为抱着的是你？”
她忍无可忍，回眸就是一巴掌。
翠芝反手亦是一掌。
“啊，啊！”一声声软绵绵的痛叫像是美妙配音从窗户飞出硬生生溅进她澎湃心底，像一块天外陨石瞬间将她的心碾得粉碎。对峙着昏黄光晕里那双虎视眈眈却泪光满襟又几尽隐忍的眼睛，她释然了，她可以对子蘭释怀，对春桃释怀，她为什么还要用茶壶来砸烂吕疏影的脑袋？错的不是她们，也不是他们，错的是她，她不该对林亦之动情，正如她当年不该对许绍棠动情一样。
她随手撂了茶壶，耸了耸肩：“你赢了。”
翠芝怒气冲天指着院门，低声赶她：“你马上给我离开章台。”
屋里**还在肆溢，她笑比月更媚：“我不走，我要你哥娶我。”
“你？！”翠芝气急败坏，巴掌又扬了过来。
她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挡开对方手腕，冷笑道：“你若是再逼我，我会让林亦之好好给你择一门亲事，到时嫁南嫁北全由我说了算。”
这情景多么可笑。
房间里**明媚春暖花开，而她跟林翠芝就像寒冬里两只蚱蜢为这个洞穴该属于谁在洞外斗得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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