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繁星满天，平凡无奇，她仰躺在床翻来覆去却难以入眠，索性披了衣裳坐到秋千上数星星，数得眼睛麻木不仁脑子迟钝不堪才进房休息。
许是用脑用眼过度，翌日醒来，梳妆台前翻来覆去找不到木梳，正待唤人之时，那梳子却及时递来眼下，她微笑接过，礼貌客气道了谢。肩自然而然被白褂胳膊随即勾住，她眼线模糊那张愁云惨雾的脸，柔声说道：“你伤未痊愈又熬夜办公，身子定然吃不销，还是趁李秉承未来打扰前先稍眯一阵子。”
他没去否认也不刻意肯定，只道：“你陪我。”
她梳子理顺头发，银色蝴蝶小发卡别在前额刘海，对镜边是填粉边是拒绝边是安抚：“我约了梁医生出门，人家八成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你若是觉得一个人不好入睡，我让翠芝给你找个丫头作陪。”
咖他胳膊骤然一沉，那话虽然拐了几道弯却是有一句没两句地跟他暗示，昨晚发生之事没逃过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她给了他下楼的台阶，可她转身又在台阶上铺了几层钉子专扎他脚心。他情深似海地箍紧她，嗓子明显哽了声：“我只要你陪。”
像是令人作呕的毛毛虫俯身，她七零八乱扭动肩膀扭捏腰肢从他怀抱挣脱出来依在案台，低头去抚褶皱衣襟，自嘲道：“现在是青天白日，随时会有丫环闯进来，若是被他们瞧去了，私下里不敢品头你这个林大少爷，还不拿我开涮。”
林大少爷？她说音里暗藏荆棘利刺，以前骂他混蛋，现在混蛋也懒得出口，直接把他往生疏里推。他手伸过来逮她，可她早一步溜出两米之外，大叫大嚷地唤“春桃。”春桃精心打扮，粉墨登场，她随之吩咐：“还不快服侍你家大少爷，人家昨天可是累得不轻。”说罢不顾他何种表情，甩了木梳在床，冷笑一声出了门。
聆林家门外，梁治平弄了辆军用吉普。
她浅浅一笑算是招呼，刚拉开车门便被匆匆赶来的一掌砰声关住，瞧见玻璃窗上倒影的脸阔冷若寒山却分明在酝酿岩浆滚滚的怒火，她熟视无睹，又去拉后面车门。他当机立断横空抓住她手腕，然后蛮力一带。她身子不稳不得不回身对他，这刻她该是惊愕尖声或者抬眼看他，却咬紧嘴唇，瞥过眸子，奋力挣脱他束缚又单臂撑开与他保持距离。他俨然不会放她，另一只手揽过她腰，便往宽阔胸怀送。当薄皮脸颊触到绸缎料子的丝凉，她手便适当成拳，雨点似地直往他心口砸，砸到手痛脚软，砸到软弱无力，砸到缩成一团仿佛伤心猫咪呜咽起可怜。
旧仇新怨在他的死缠烂打下如此简单地烟消云散。
知道她昨日滴水未沾，由梁治平驾车，三人小镇上找了家卫生干净的馆子，梁治平熄车后便将车钥匙撂给林亦之，离开的借口极为拙劣，说，现在才想起来医院有几个手术好像是安排在上午，不能陪两位，望两位海涵。对他的救命之恩早想感恩戴德的，碍于林亦之在身边，她只好回道，那下次再找机会请他吃饭。梁治平婉言相拒，说不急不急，便悄然融进人群。
林亦之不知哪根神经拧巴错乱，跟自己属下争风吃醋，撇嘴嘀咕：“我要你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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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怫然不悦，劈头便道：“你又没舍身救过我。”
他听罢不依不饶了，车钥匙抖得叮当响：“前两日，我不顾危险追你到阳汉。”
她瞪了他一眼，不屑一顾：“你也晓得是追，不是救。”
瞧他大庭广众之下，面红耳赤，无言以对，既不能对她喝声喝气，又不能对她胡作非为，她心底就像刮过四月天的煦煦微风格外舒坦，吃小点的时候，饶有兴趣地对方形餐包圆形蒸饺还有特色酥肉左看右观，予以研究。他发现她兴致盎然，搁下碗筷，品口茶水。她发现他表情到位，张嘴**讲这点心的来历，抢先发话道：“甭跟我说话。”不痛不痒的一句顿时把他噎得死去活来。她是真把他给噎着了，他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铁青，一脚踹开椅凳，丢下三块大洋，左手拽她起身，右手拎一笼蒸饺便往外走。
“林亦之，你发什么疯？”她急语一出，茶楼里那些吃饭的等餐的排队的收钱的人纷纷抬眼望来。
这章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亦之是何许人也？
她犹未去感受前后左右射来的异样目光是含了几分崇敬几分忌惮几分讶异几分怀疑，一个晕天盾地的回旋已被他扛在肩上，扛出店门，毫无怜香惜玉之情，随手丢进吉普车。后续之事不用动脑依然能猜出，那车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周围惊吓声咒骂声接连不断转眼又换成卑躬屈膝的赔笑，她紧闭眼睛不想去看车疯癫人疯癫的样子，只听着熙攘渐稀，人声渐低，飞鸟雀跃之音清脆，汽车嘎然之声止耳，才眯开一条狭窄眼缝。
眼下是低谷的红木黄叶山林，一弯河流掩映在丛林之间倒映着头顶的暖日碧云，山坡地枯草青茸仿佛倾斜千里的牧场草原给人胸襟辽阔之气。
他下车俯瞰，冷风吹得他宽大衣裳猎猎翻滚。她索然无味推门出来，不曾想北风肆意犹如翻沙走石，她头发肆意狂舞胡拍柔面，发卡像离弦之箭飞出三米开外，她俯身两步下去草丛里捡拾，不曾想脚下溜滑，人惊“啊”一声，顿像刹不住的石头往坡下坠。千钧一发之时，她意识全无，向他伸手求救。他却像死物雕像一般耸立在岸，冷眼瞧她下沉一尺再下沉一丈。
几经万难方抓住救命草根，脚稳住下滑的身子，她不由扬头破口大骂：“林亦之，你个混蛋。”
他听见后终于动容，想是对这滑坡极为熟悉，如履平地一般走来她身边蹲下，那悠然自乐的神情先是对她一笑，然后从容不迫地一根根弹开她死抓枯草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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