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帘外又簌簌萧落起雪，掰着指头数来数去都数不过中指，看来今年的第二场雪又要在荒野山林度过。

晚饭后，青灯独照，青黛坐在窗前案台，头发未梳，挽了个马尾，两手宛若水莲花瓣撑起下颚。天色渐暗，落雪有声，案台上摆着笔墨纸砚，她提起毛笔蘸了蘸磨好的砚台，一个蝌蚪大的黑点下去，没了拐左拐右的头绪。

身后有人踱步过来，她慵懒地不想回头，两只温暖的大掌随即过来握住她的柔肩，然后沿着臂膀溜下来再在胳膊肘拐弯上攀，攀到最上便抓住她白嫩的手来回摩挲，耳热暖燥的气息便吹得她发丝呼呼地外飘：“想什么呢？”

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已不晓得何年何月何时，她倦得不想提江城：“嬷嬷的病不知道好些了没？”

咖他不自在地笑了笑，自责道：“是我考虑不周，不应该把嬷嬷一个人留在江城。”

这本该是六年来她最向往憧憬的景象，跟他退隐到深山老林，过最朴实的男耕女织，不问世事，不受拘束，与天自在，与地逍遥，可不知为何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屋子里燃烧着火碳，她仍然不耐严寒，浑身瑟抖：“她是为了护我才受得伤。”

他俯身下来与她寒得通红的面颊相贴相偎，像少时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极为用心，极为专注，每一笔生怕与她配合的不好，写出的字体不够生动完美．．．．．．．是个“黛”，笔画最多，最为复杂的黛。他小声念了一遍，又大着点儿声音念了一遍，再深深呼一口气到几尽窒息唤了一遍。听不到她应声，他瞬间甩掉她握笔的手，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没有半点温文尔雅，板过她肩的力道跟林亦之不相上下，眉宇深陷，眼目瞠张，满满的火气像是山洪一样即刻迸发。

聆她不得不抱着那身虽暖却冰的长褂，不知道该用何种调子，说：“我要你娶我。”

他已经烧干的喉咙恍然若梦般又有了湿润之色：“嗯？”

她额头像撒娇的小水牛往他怀里顶了顶：“六年前，你当着我的面娶了宋子蘭，六年后，我要你当着宋子蘭的面娶了我。”

他始终是秉性恬淡的性子，即使再有脾气，遭遇了她的无理取闹，也只能软得一塌糊涂，温柔似水掂起她的下巴，他恢复到六年前的从容：“你真愿意嫁给我？”

她确实不想重复六年前的可怜巴巴，下颚摆来摆去摆出他指间便瞥过眸子直视起墙角新采摘的腊梅，自嘲两笑：“你若是不想娶就算了，反正，这世上不止你一个．．．．．．”

不止他一个男人想要她。

他唇舌过去便堵住后续的话，不准她说完，不准她有意无意暗示，不准她这个时候有了他还想着林亦之。

烛火跳动着**熄的**，空寂的山谷不惹尘世半缕俗气，一手揽过她腰一手揽起她膝，横抱起她便走向尽在咫尺的床帏。

跳动的大红锦被在眼睛里火苗子似的如火如荼，她后腰着落便弓着缩到床栏杆坐起来，礼貌送客：“很晚了，你也回房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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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床沿上坐下来，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像那贪恋花香的蜜蜂被那细腻的滑深深吸引，望着她的神色柔情极致，求她：“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她蹙眉，嗤地苦笑：“绍棠哥哥？！”

他也皱眉，忍着每天见她却不能碰她的心痛：“叫我绍棠。”

四目相对，隔空对视，她忽然没勇气再去正视他的灼灼，撩起被子便歪向床里盯着帐幔上他一动不动端坐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他脱掉外褂，带着比冰雪还要寒四分的冷气掀开被褥钻了进来，起初是颈子枕在木栏上半身露在外，后来见她没有反对默然应许便慢慢缩进来，后来看她没有反应胳膊搭在她腰间两瓣唇紧挨她颈脖，滚烫地烧人。

翌日晌午时分，冬芍知道许绍棠在青黛房间过夜一直不敢上前敲门，只是寒风肆意，卷起满地的雪白，吹开了房门，才趁着关门之际上前窥了一眼内堂，红烛是燃尽了的，床幔是放下来的，摆在脚踏上的鞋子是成双成对的，情不自禁深吸口凉气，轻碰上门房，再回到客厅烧了壶水，那门又开了，先是大少爷出来，精神奕奕喊她：“冬芍，给小姐备热水洗脸。”冬芍应声“是”后便沏了热水又再手腕滴了两滴试到合适温度，方端过去。

青黛不是矜贵娇气的人，没大家奶奶小姐的娇惯，接过冬芍端来的盆子亲自搁到洗脸架上便习惯性道了声：“谢谢！”

心里也许不下万次地暗骂过她狐狸精狐媚子，可次次看到她的尊重与客气，次次都软了心，冬芍眯涩眼睛，关切之语不知从何而出：“小姐，你不怕大少爷吗？”

知道冬芍不会贸然说出这话，青黛热帕子掩藏起警心的脸，笑了：“你家少奶奶跟姨少奶奶很怕吗？”

冬芍大大的眼睛露出恐吓之色，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姨少奶奶起初可怕了，每天晚上都哭，后来渐渐习惯了少爷，才好些。”

她“噢”了声，又笑问：“那你家少奶奶呢？”

“少奶奶也怕，所以每次都哄着少爷，顺着少爷，姨少奶奶就是她找来送给少爷的。”恍然忆起了什么似的，冬芍望着这张熟面，怔怔感叹了句：“不过，小姐跟我家姨少奶奶好像有几分相似呢。”

她宋子蘭还真是有心，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与那女人明刀暗枪地拼几个来回。

洗漱过后，许绍棠已然从外面进来，躲掉脚上雪珠子，瞧见她对镜梳妆打扮，走过来，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朵梅花帮她别在耳鬓。她没来由地取下来扔到桌子上，摈弃道：“以后莫给我戴这种东西，看上去怪丑的。”

他听见“以后”二字，倒不生气她的无理取闹，笑了：“好，你说不戴就不戴？”

她却不依不饶，深究到底，嘲笑道：“宋子蘭不会喜欢你跟她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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