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风致王世贞
作者:流金铄石      更新:2020-02-10 03:34      字数:3198

由于冯保与丹载垚两个人共乘一匹马,因此大家走的就没有那么急。一路上有了谈笑的好机会,陈玄应该是最为开心的一个。陈玄说道:“王大人,刚才我瞟到路边的石壁上画着草草的几行字,那究竟是写的什么呢?”王世贞答道:“哦,莫非善人是要考考在下了?”冯保接话道:“善人呀,你的这个考题可难不住王大人。王大人天生异禀,有一目十行之才能。莫说是短短的几行字了,就算是一通碑文,王大人这么骑马而过,就已经能对它倒背如流了。”

陈玄听了冯保的话,瞪大眼睛说道:“原来王大人这么了不起呀,玄儿还真没有怀疑过王大人的才华。只是那几行字看起来写得龙飞凤舞,玄儿实在是看不出那是写的什么,于是要请王大人赐教了。”王世贞笑道:“冯公公刚刚所说,实在是过奖了。善人,那几行字其实是一首诗文,或许是经过哪个文士改动之后,随手题于此处的。”说道这里,王世贞叹息一声:“唉!孔雀虽有毒,不能掩文章呀。”

陈玄没有听懂王世贞的意思,又追问道:“玄儿愚笨,没能理解王大人的言语,王大人能细说明白吗?”“哈哈哈”王世贞冷笑两声说道:“狗贼就是凭此伎俩来迷惑圣听的。”听王世贞如此说,陈玄、冯保、丹载垚他们相互对望,其实大家仍然没有明白王世贞的意思。王世贞当然看出了他们的表情,他接着说道:“那些文字其实是这样:‘路迷仙子宅,花暗羽人丘。傍崖交杂树,悬石下飞流。谷晓催禽哢,郊晴唤客游。谁言居玉署,长此对玄修。’这诗句本是狗贼严嵩的诗作,不过已经改动了一些词句,或许是哪个书生为了引以抒情吧。狗贼恶毒之极,其才华也是令人不及呀。哈哈……”说完,王世贞又是一阵大笑。

陈玄并不知道王世贞与严嵩之间的仇怨,冯保也仅仅是风言风语地,听到过一些关于王世贞父亲王忬的事情。从王世贞此时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与严嵩之间必定有着深仇大恨。陈玄能如此不怕险恶地周游二十四家藩王府,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严党连根拔起,彻底根治恶吏狗官。陈玄与严嵩没有私人恩怨,甚至以前她连严嵩是何许人都不清楚。陈玄仅仅是由于听到那些患难之人的讲述,以及自己的风闻之得,就天真耿直地对严嵩恨之入骨。此时了解到了王世贞,陈玄心中暗自庆幸,看来爹爹把此人派来帮助自己,还真是挑对了人选。

陈玄的爹爹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仍在无逸殿中玄修打坐。他盘曲双腿端坐在醮台之上,双目微闭两手在脐下合为定印。几缕青烟从薰炉中冒出,缭绕在嘉靖皇帝的四围,好一派烟团雾簇,可比梦幻仙境。

陆炳赶回京畿不敢怠慢,直接来到西苑无逸殿复命。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看到陆炳归来,便微笑着迎上前说道:“看陆大人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是刚刚回来吧?这几千里路的奔波,看把陆大人给累成什么样了。”陆炳说道:“那里的话呀,黄公公伺候皇上日夜操劳,陆炳给皇上办这点儿差事又能算得了什么。皇上他……”黄锦连忙说道:“陆大人稍候,咱家这就去报于万岁爷。”

黄锦来到无逸殿醮台下轻轻报道:“万岁爷,陆大人回来了。”嘉靖没有睁眼,仅仅说道:“让他进来。”陆炳走近嘉靖打坐的醮台跪拜:“臣陆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嘉靖冉冉举起双手,在身前缓缓画出一个圆弧,又将两只手收回脐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这才张开眼来,他将双手捂在两个膝盖上左揉三周、右揉三周。等着一套0动作做完,嘉靖开口说道:“快起来吧,陆炳,朕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陆炳站起身来答道:“回皇上的话,臣是遵照着皇上的旨意,对王世贞说的。当时臣对王世贞这样讲:元美呀,你父亲王总督的事情皇上心中明明白白。官场与战场本来就没有两样,王总督驰骋疆场立功无数,每一次战功朝廷可都是记录在册的。王总督被斩于西市,皇上知道他是含冤而死。王大人,只要是皇上明白的事情,表面上的冤屈都只会是暂时的。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自从我们踏上仕途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将身家性命交给了皇上。不管是直谏而死、还是血染沙场,这都是为皇上尽忠。王总督蒙冤被斩,都是当时的朝政造成的。皇上当时本有心挽救王总督,可是在那般情况下也确实感到了无力。元美呀,你是聪明人,皇上这次的差派想到了你,为王总督洗雪清白还不是指日可待吗?……臣将一切事情对王世贞细细说明,又带他到了遇真宫,让他在那里等候妙真善人。以臣估计,此时妙真善人已经见到王世贞了。”

嘉靖皇帝认真地聆听完陆炳的回报之后,从醮台上走了下来,他微笑着说道:“陆炳,朕知道你善于辞令,这事你办得让朕很是满意。那王世贞此前又是怎么个情况呀,你也给朕详细说说?”

陆炳说道:“臣到了太仓州之后并没有直接去王世贞家,而是先打听了一下他的情况。当初王世贞扶着王总督的灵柩回故里,守制那三年王世贞的确是悲痛欲绝,后来他活得也算清闲。王世贞祖上世代为官,他们王家在地方上也很有名望。王世贞有一妻两妾,养育了四名儿女。不幸的是前年他夭折了两个孩子,当时王世贞身上还患有疾病。悲痛加病痛的折磨,曾经使王世贞厌倦尘世生活而崇尚起道经来。要说这是不幸,其中却又引带着人生幸事。”嘉靖听到这里,以得道高人的口吻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福本就是一物的两面,哈哈……”他微微笑了两声,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陆炳接着说道:“那些日子,王世贞的病体略有见好,他就出外到四野随便走走。空气清新和风暖日,王世贞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他远远望见山野的一小片柏树林中有一个穿白衣的人影,走近一点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好像没有注意到王世贞,王世贞定睛望去却吃了一惊。原来那小柏树林中是一处坟茔,可以看出里面有一座坟头是新封起来的。那个白衣女子身上穿的应该是素服,令王世贞吃惊的是,那女子头上方的树杈上挂着一条白绫。王世贞意识到,这女子或许是要寻短见,他加快脚步朝那女子走去。只见那女子踢翻了脚下的石块,随即就吊在了树枝的白绫上。王世贞拔出腰间佩带的短刀抢上几步,割断白绫搭救了那名女子。此女名叫王桂,芳龄十七正要出阁,不幸的是未婚夫却因病而逝。王桂虽是女子,但是性情刚烈,她一心要为夫守节而寻死。王世贞在失意之时喜好上了学道修玄,当时他就开导王桂,与其这样自寻短见,不如修玄得道后为亡夫超度英灵。二人惺惺相惜言语自然投机,这个王桂当时就决定要出家修道。”嘉靖说道:“人世纷扰,清静下来自然会了悟天机。”

陆炳接着说道:“王桂的母亲姓朱,朱夫人知道是王世贞救了自己女儿的性命,对王世贞当然是心怀感激。不过,这王世贞一来二去地与自家小女儿谈经说道,而且还引诱得女儿王桂一心要出家当道士,那朱夫人就开始对王世贞产生了反感。起初朱夫人横加阻止,她与王桂相持了很长时间仍然毫无功效。最后,那王桂果然去昙阳观出家当了女冠。朱夫人的干涉不但没有妨碍王桂修道,王桂这一出家,反而与王世贞的交往更加便利了。或许这个王桂真的是与修道有缘,或许是真有仙人从中点化,王桂的道行是隔日飞增。”嘉靖吃惊道:“哦,果真有这样的事?”

陆炳笑了笑说道:“呵呵,或许是吧。后来,王世贞竟然反过来拜这个十七岁女冠为师父,自己做了王桂的道门弟子。臣所知的这些事情都是听太仓州参议徐廷裸所言,徐廷裸夭亡的儿子徐景韶,正是王桂的未婚夫。是臣向徐廷裸打听王世贞的时候,徐廷裸对臣细说的。臣去太仓州说明了皇上要起用王世贞,或许是徐廷裸将此事告诉了王桂的母亲朱夫人。那朱夫人唯恐王世贞不肯离开,她还特意恳求臣,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王世贞。臣说带走王世贞是自然的事,朱夫人竟然不胜感激而涕哭起来。哈哈哈,王世贞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师父,日夜陪伴读经谈玄,起初他还确实不想离开。王世贞推脱说,自己不愿再涉足宦海。不过臣对他点明皇上的恩遇,以及他父亲王总督有待昭雪之后,这才激发了王世贞那重振之心。”嘉靖笑道:“哈哈……这个王世贞呀,但愿他拜那个王桂是为了潜心学道。有机会朕要召他王世贞论道谈玄,看看他的虔心何般。陆炳你辛苦了,这件事办得很合朕意,快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