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观元年九月二十二。

江南东路治所所在地江宁府。

作为数朝古都，这座城市所经历的风雨，侵染到了她的每一块砖头里。

内外城的格局，并不适用于江宁，虽然它也有那几道依旧高耸的城墙。

承平百年，江宁城已经没有了这种区分。江宁城化为十七坊，每坊都有其特有的功能或者是一个小城市。

地理上的中心，反而有些荒芜。如果非要说道说道，那就是偶尔有人在那儿集会。

在城西的银泰坊，坐落着一个占地甚广的宅院。裴府，不知道是它所蕴藏着的权势，还是它享受的富贵，反正在银泰坊，裴府就是中心。

对于银泰坊的老百姓来说，转运司相公的府上，能进去一次绝对是值得记一辈子的。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小糖人！小糖人！”

店铺的旗帜随风飘扬，深深的巷子藏不住酒香。“唉，客官，您里面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唉，小二，你这锦缎怎么卖？”……

“娘，我要糖葫芦。”

一起四人轿子在街道中穿梭而过，拥挤的行人还是费力地让出了一条道路。倒不是这银泰坊的百姓有多懂事，实在是轿子前面提着杀威棒的家丁有些面熟。

里面探出一个扎着两个蓬头的小脑袋，看着那货郎叫卖的冰糖葫芦，又将脑袋缩回去，向着妇人撒娇说道。

“唉，臭小子，你看看你的牙。再吃糖葫芦，以后都没牙齿了，怎么找媳妇。”

说来这少童也有趣，听到母亲责骂倒是没哭，反而翻起了白眼。便又将脑袋探出了轿子，打量着哪儿有好玩儿的。

没过多久，轿子都行到了一座大院之前。轿夫压下了轿，里面的少童跳了出来，其后才是一位身着富贵的年轻妇人。

妇人抬头一看，便见“裴府”二字。

守门的家丁眼精，一眼便瞧出了是自家大小姐。连忙出来迎接，倒是也没忘了留一个人先去报信。

“大小姐，您回来了。”

“小的给大小姐和燊少爷请安了。”

“哈哈，你们几个，嘴还是这么麻溜。”就在这时候，府里要去采买的婆子妈妈丫鬟也成群出来。见到大小姐回门，一个个也称唤了起来。

这妇人名叫裴嫣，乃是这转运判官裴行中的长女。其夫乃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胡炳辉，那少童就是他们的儿子胡翰文了。

而里面收到消息的也出来迎接了。

“大姊，”缀着素装青衣少女看到裴嫣叫道。

见到少女来到了府门前，裴嫣抢着步伐走了上去。

“你呀，这会儿就不要乱跑了，就要出嫁了，也不怕别人笑话。”妇人上去挽着少女的手打趣地说道，也不顾后面的儿子。

倒是少女停下了脚步，望着鬼灵鬼灵的外甥，唤道：“知道我是谁吗？”

少童双脚并着，跳过了门槛，露出了有些缺失的牙口，有些迷糊地回道：“我知道，你是小姨。”

“真乖，小姨还以为小翰文不记得了呢。”说着便伸出了犹如凝脂的玉手，拉起了少童，往里走。

“妹妹，爹和娘身体可还好？”

“你就放心吧，爹和娘身体好着呢。你比信里来的早一些，倒是不能去接你了。”

“傻妹妹，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赶着趟送你上花轿，咱们姐妹恐怕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了。”

话一出口，两女却是多了许多伤感。

身旁陆续而过的下人们，虽然是忙碌的身影，倒也没忘记给两位小姐问好。

“大姊说的哪里话，你我姐妹，相见便见，谁还能拦着不成。”

“妹妹啊，女儿身不由己。你呀，等嫁出去了就明白了。”

听到大姊的回答，裴谨却是无言以对了。

“不过沈家倒也对得上咱们裴家门第，你嫁到沈府，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了。”

说着之间，旁边庭院里的池塘里跃出一只红鲤鱼，引起了少童的注意。挣来小姨的手，就跑了过去细看。

妇人却也不担心，只是招呼过来一个家丁，叮嘱道：“看着小少爷，别让他落水。”

姊妹俩继续挽着，向里面走去。

“对了，妹夫的兄长在枢密院任职，倒是与你姐夫常有往来。要是将来妹夫及第，说不准咱们姊妹还能在东京城天天见。”

听到阿姊的话，裴谨露出了苦笑。

裴嫣本是安慰妹妹，那曾想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于沈林甫那个自己未来的妹夫，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便又安慰道：“妹妹，别多想，沈家到底不是那种小门小户，坏不到哪儿去的。”

当然，她也知道这种安慰毫无说服力。作为过来人，很多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是自欺欺人。

走过一条长廊，穿过一扇月洞门，就是主院了。

三个孩子正在院里踢着蹴鞠，一个妇人守候在旁边。这妇人便是两女的嫂子，也就是裴应常的妻子赵氏。

“姑姑回来了，听到家丁的禀报，我才刚走到这儿，想叫几个孩子一同去迎接你，倒是没赶上，你和小姑姑先回来了。”

妇人见到二女进来，热情的上去打着招呼。一边还对着三个孩童说道：“还不快过来见过姑姑。”

“见过姑姑。”

“对了，翰文表哥不是一起来了吗？”

“嫂嫂别管他，在后面看鱼呢，倒是我这几个外甥都长成小半个大人了。”

“托姑姑的福，孩儿们都好。”

“呀，大小姐已经进府了，老夫人…”一个婆子刚跨出门，又跨了回去。

随后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妇，缓缓地走了出来。

裴嫣见到老妇，瞬间泪目。挣开嫂嫂与妹妹，跑了过去，跪着老妇身前，抱着腿便哭泣起来了。

老妇也是藏不住眼泪，看着这个四五年没见的大女儿，老泪哗哗的流。

“女儿啊，可教娘见着你了。”

“娘！”。

见到这一幕，赵氏也有些酸楚。裴谨更是难过，大姊出嫁十年，这是第二次回来。第一次，还是贺寿。

想到年迈的双亲，又想想数百里之外的巴陵，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