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观元年九月二十九。

沈林甫与妻子在‘书鸾院’的长廊里一前一后走着，而琴儿还在二人之后跟着。

府内的园景，从立意到布置再到格局，乃至种类，都令裴谨有些叹为观止。

沈府立足巴陵逾百年，历代沉淀之下，才有了这座七进十六落府邸的雄浑与清幽。

虽说沈氏当下在外做官为仕品阶最高者，大伯公沈德方。只是从四品的太中大夫、天章阁待制、差遣是泸州知州。

但是看一个家族的权势，不是如此简单的。先要这家人祖上，再看近代的门生故人，还有宗族子弟的造诣，以及比较现实的一些因素。

至于谁家的谁官居庙堂几等，反而以此结交会引来文人墨客的诟病与轻视。只是打理关节，疏通经络的却要以此为导向了。

需要说一下的是，对于丈夫家人的称谓。宋代女子一般都是跟随孩子称呼，但是对于直系长辈，却要跟随丈夫称呼。

比如沈林甫的父母、祖父母等，就不能再与自己孩子一样。所谓的公公婆婆，在当世，只是对一些特定职业的称谓。

“咚…”

忽然一声惊雷，随后电光在人间闪了一遭。抬头望去，天上乌云翻涌。

“暴雨将至！”沈林甫说道。

“这都要入冬了，连续晴了十多天，本就反正，如今突然这个天景，反倒让人不觉得奇怪。”裴谨上前一路，站在夫郎身侧，望着天空也说到。

看着身畔衣袂款款的清秀红裙女子，沈林甫忍不住伸手揽住女子的腰。

裴谨虽然有些拘谨，身体倒也没有做出不适反应。只是岔开注意力，对着面前的雕栏外的小池说道：

“这池里的鱼儿却是看着有些壮硕，想必是开了灵智，也知冬天难熬。”

见妻子这副情态，揽在腰间的手更紧了一些。把脸凑过去贴在耳鬓用轻挑的言语轻轻说道：“娘子原来喜欢壮硕啊。”

闻言，裴谨的脸红了好几层，挣开丈夫的人，往长廊另一头走去。

同时生气道：“夫郎要羞死妾身不成。”

有些尴尬，这夫妻间还真相敬如宾？看见那琴儿一脸奇怪的表情，沈林甫在原地站着有些不自在，转身快步追上妻子。

裴谨走到长廊尽头，却是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有分道，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沈林甫跟了上来，就在身后，也不越过。这里三个人，就他一人知道这府里的路径分布。

负手而立，也不说话。

裴谨见后面没有动静，转过身，发现沈林甫耀武扬威地站着。顿时心里来气，转身就往左边走了过去。

琴儿见状，也不知走的对不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着小姐，便跟了上去。

“走错了！”看着二人走出去十来步远，沈林甫开口喊道。

裴谨闻声，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回头折回去。见主婢二人走回来，沈林甫面无表情的廊梁。

走到沈林甫跟前，裴谨却是不好再撇下丈夫，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双手拿着手帕负于身前沉默立着。

琴儿觉得时间耽搁太久，不太好，就壮着胆子开口轻声提醒沈林甫：“郎君，娘子还得早些给舅姑奉茶。”

既然梯子递了出来，那就下咯。

于是转身向裴谨来时的方向走了去。

裴谨见状，气的往地上娇滴滴地跺了几下。但又不能怎么样，只能跟上去，只是这次离的有些远。

东拐西转，来到了沈啸庭的院子。

年纪大了，起得早。沈啸庭已经起床很久了，本来在院里练五禽戏，但是下起了雨，就回书房看书去了。

老太爷院里的仆人大都年岁已高，毕竟鞍前马后几十年，现在基本不做什么了。只是大多闲不住，还是到了时辰就起床，习惯性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孙少爷大婚，今天是新婚第一天。按着规矩该过来请安的，所以老仆早早地就砌好了茶，准备好喜钱。

只是合着也该过来了，老仆前前后后好几次走到院外察看。

“唉，”也不知老仆在叹息什么。雨水来的越来越猛，地上的水花也开的越来越高。

“太爷，这茶冷了，给您换一壶。”

“嗯。”须发皆白的沈老太爷瘦弱的身体倚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翻了几十年的《春秋》。

“来了，来了，太爷，少爷与少夫人来了。”一个比沈老太爷还老还瘦弱的老仆，兴高采烈的踱步进来，那模样像个孩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现在才来，这才入门第一天，真是没有规矩。”那刚才说要砌茶的老仆，在沈老太爷旁边不满地说道。

“你呀，几十年的臭毛病老是改不了。事情都不清楚，就胡乱搭腔。”沈老太爷依旧拿着书看，只是批评了老仆一通。

其实老太爷心里跟明镜似的，裴家的家教还是有的。很明显，就是自己孙子出了幺蛾子。那仆人却语言虽有偏颇，但是思路还是值得鼓励的。

忠心耿耿啊！

沈林甫与裴谨走进院里，先前瘦弱老仆已经出来迎接。

“少爷，少夫人，里面请，太爷早早就把喜钱备好了。”

“哈哈，”然后转身向裴谨招手，示意她近一些。

“说来娘子恐怕不信，从小到大，祖父的赏钱，屈指可数。好像每年除了祖父的生辰，就是年节了。”

裴谨心里还在生沈林甫的气，只听着不回话，面上也没表情。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

沈林甫感到有些无趣，转身便往里间走了进去。裴谨又跟上，琴儿跟上止在门前侯着。

到了里面，裴谨有意识地多挪了几部，靠着丈夫近一些。

老仆端来了茶，搬来两个锦墩放在地上。

夫妇二人，一左一右跪下。“孙儿给祖父问安，恭祝祖父福泰康安。”“孙妇给祖父问安，恭祝祖父福太康安。”

“看茶。”

二人从茶盘上端起了茶，“请祖父用茶，”“请祖父用茶。”

沈老太爷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遂说道：“赏。”那老仆又端出一个铺上红绸的盘子。

沈林甫瞅了一眼，全是银票。乖乖，这得有几万两吧。突然想起来沈驰甫要分家，感情是翅膀硬了。

他自成亲后一直帮忙打理家族的生意，儿子都五岁了，当然要尽快搬出去，要是事情捅出来，内部消化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太爷膝下嫡孙五人，庶孙一人，除了自己跟老四，其他的都在外。而自己没有成亲，整日被逼着读书，于是跟钱打交道的事几乎都是老四在干。

四哥啊四哥，发财了借钱的时候还望不要吝啬啊！沈林甫心里想着。

上面的沈老太爷开口了：“这里有银票三万两，供你二人用度。卿儿既已成亲，月供自是也于以前不同，但是府里的钱财也不是风吹来的，切勿胡乱挥霍。”

裴谨见这喜钱数目这么多，也有一些吃惊。从沈家给自己准备的首饰到喜钱，她越发觉得沈氏深不可测。

话说回来，沈氏这次给裴府下的聘礼，虽说规矩大气。但是按照沈氏真正的体量来看，确实有些寒酸。

果然，老太爷的银子也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到底是百年沈氏，不过裴谨也没什么惊喜。这钱既是她第一次见，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沈林甫看着这些钱，连忙称谢。双手伸出拿起银票，还用手指弹了一弹。现在他正是用钱的时候，不知道阿爹阿娘会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