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

听到有人叫自己，李文彰艰难地抬起头。

四周都是活下来兄弟，他们一个个都向自己这边围拢了过来。

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或者拄着刀剑，或者搭在兄弟的肩膀上，或者一瘸一拐。

脸上有的还挂着哭腔，有的是白花花的伤口，有的是坚韧的面庞。

一层，一层，一层地围着。

李文彰摇了摇头，上下牙关撞了撞，使自己提提神，然后站了起来。

“传令兵何在！”

李文彰大声地说道。

“在。”

陆陆续续地从外围人群众中走出来十几个人。李文彰看着这些疲惫的面孔，继续说道：

“各军统领、副统领还活着的，就地召集本部士卒，清点名册。

正副统领阵亡的，由前军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侯乃至后军、左右军、中军依次递补。尽快点清我军伤亡与水贼死伤情况”

“得令！”

那些传令兵本是李文彰亲兵营中的，只是现在亲兵营估计十不存一。

李文彰原是汉阳军总管，跟岳州知州一个级别，且兼任汉阳禁军厢都指挥使。是本朝少有的地方将领出任地方行政官的武人。

洞庭水贼的施虐惊动朝堂，朝廷来不及调兵遣将，只能就地调动荆湖北路的驻军。

因此厢、军两级未被打乱，整个汉阳禁军可以说是整建制地调了过来。

这也是为什么营中的士卒都熟悉地称呼他为总管，都不是统制。统制是战时由打乱的军组成的厢级建制的军队将领。

本来天亮之后，水贼人数较少，如果乘胜追击，是可以扩大战果的。

但是他没有权限，不能调兵。比如隋郸就有权力将荆门禁军在华容县城调进来调出去。

但是李文彰不能！他在两湖招讨司的差遣是统制，只能领兵。在他之上，全是文官。

昨晚据营而守，还胜的如此凄惨。如果真由这帮文人带着进湖，还不知道是那般结果。

所以李文彰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这也是北宋军队，最大的短处！一到战场上，与士兵们朝夕相处的将领全部被调走。

朝廷派来领兵的，却是既不识军，又不懂兵的文臣。有的甚至瞧不起军汉，随意打骂！

望着天空中的乌云被风吹散，只怕不久，自己就要被怼进中枢了。

四十岁的李文彰不由感慨，世事变化，真是由不得人！

“报！”

“说。”

“启禀总管，我军共计死亡一万八千人，伤者有五千余，而今还有兄弟七千人。打扫战场，清点出贼寇尸体八千人，伤者一千人。”

竟然整整二比一，这股水贼确实不简单。不过从今以后，也元气大伤，几年内翻不起多少浪了。

李文彰心中这样想着。

如果还能下湖剿匪，自己有把握永绝后患。只是这些都是奢望了。

招讨司张道扈至今还在荆湖西路，只怕等不到他收到消息赶过来分功，隋相公就已经把弹劾与荆湖北路剿匪情况送到了中枢。

没错，是荆湖北路的剿匪情况。这里，没有两湖招讨司的事。因为招讨使未到，故而招讨司未立。

所有的战果，只能属于荆湖北路各级官员。

这也意味着汉阳军要即刻调回汉阳，这里的水贼已经彻底剿灭了。

李文彰再次望着天空，笑了笑，只是似笑非笑。

就他本人而言，虽然想真正地肃清匪患，但是现实不容他这样做。

最简单的一点，这样之后，死去的弟兄们，恐怕连抚恤都会少一大节。那样，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

不管如何，隋郸毕竟毕竟是北路的留守。有些情分，还是要顾及的。

这次原本征调的三路大军，汉阳军、荆门军隶属荆湖北路。而汉阳禁军，荆门禁军又因为要设立两湖招讨司而被中枢征调。

偏偏招讨司被张道扈弄死胎中，也没来得及正式成立，水贼就利用暴雨袭营。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他们是袭营。自己没有甩军出营迎战或者是擅自征讨。

事实如此诡谲，李文彰想着，越发觉得天意无常。

“传令兵！”

“在。”

“即刻传令各军，归原建制，烧火做饭，准备休息。”

“得令！”

“都虞侯！”

“卑职在。”

“立刻火速赶往华容，将此间事宜，悉数禀报留守相公，并请他早做决断。”

相信隋相公能懂自己的意思。

对张道扈的弹劾可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这一纸弹劾下，朝廷没人能再为张道扈说话，之前在这件事上。

荆湖南路，也就任何人都得不到好处。毕竟张道扈可是南路留守，手底下的人敢乱来吗？

一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在潭州知州刘庾面前拍马屁，就因为他是都统制！

李文彰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沾满泥浆的靴子。

不过这个岳州知州王谠，倒是走了大运，被隋相公压着送了些粮草出来，还稀里糊涂地立了大功。

连带着那个被王谠举荐的沈品方，本来已经致仕，只是临时无人可用才起复，只怕这次还要升一升。

毕竟在岳州所用的粮草，都是巴陵县出来的。作为岳州的治所，巴陵的地肥的都能把猪养肥。

比起华容的马县令，一家惨死，都是人比人，气死人。

没过多久，被李文彰叫去华容报信的都虞侯，就已经到了华容县衙。

满头斑白的隋郸，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

昨晚华容县城再次遇袭，因为雨势极大，一直在城外袭扰，他至今都没有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原来是声东击西。

“你说典业正在命大军做饭，准备开拔了？”典业是李文彰的表字。

“是！”

“哈哈哈，以诚待我者，吾报之以心，以虚欺我者，吾弃之如履。典业着实是性情中人。”

“来人！”

“在。”

“你立刻这人去请栾总管，随我一同前往汉阳军营。”

“是。”

“你即刻前往巴陵城，让王谠、周旸与沈品方带着上好酒肉及一应医药补给，犒赏汉阳军。”

“得令！”

既然要犒赏汉阳军了，也就意味着隋郸同意了李文彰要撤军回汉阳的想法。

但是毕竟李文彰是武臣，虽然战役结束了，但是如果在这种问题上犯错，那就功亏一篑了。

因此自己还得背一下黑锅，亲自前往汉阳禁军营地，送他们走。这样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尽管在隋郸看来，剿匪是重中之重。但是没想到在这关头，还能踩一踩张道扈那个老匹夫一把。

真是妙哉！妙哉！妙哉！

让荆门军总管随自己去，是因为毕竟荆门军也在荆湖留守司治下，而且这段时间也确实辛苦了。

至于岳州的那几个，虽然办事拖拖拉拉，还要自己使些手段，但毕竟也是自己的老下属了，该带一带，还是得带一带。

毕竟行军打仗很重要的一环，粮草的问题，的确是岳州全部承担的。

而且这之后，整个岳州地区的民生恢复，还要倚靠巴陵这个洞庭重镇。不然从荆湖北路其他地方调派，自己还得头痛一阵。

这次把人都叫到汉阳军营地，一是如何分派水贼人头，二是汉阳此次损失惨重，还得让这些家伙出点血。。

不然不知多少阵亡士卒的家庭，丢了顶梁柱，以后的日子，单靠此次朝廷的抚恤与赏赐，是过不了几年的。

若是生乱，烦的是汉阳军，最后擦屁股的还是得留守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