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晋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视他如无物的少女，看着她自然地在温泉水中嬉戏，亦有些舒畅之感。
“钦天监的监正是皇后儿时的玩伴。”顾晋故意在她放松身心的时候道出此事。见她左手一晃，再度将自己埋入泉水中。她的狼狈取悦了他。便是那双好似蕴含着万年寒冰的眸子里也荡漾起一丝笑意。
“原本他二人也是青梅竹马，但父皇第一次见到皇后时便向皇祖父要求长大之后娶她为妻。”
“咳咳！”黎清漪从水中爬出来，奋力划到泉边，背对着他大大地白了一眼，方才回道，“所以呢？你是想要寻找机会断了太子一臂？”
“不。”顾晋故意逗她，“不管父皇是为了什么娶的皇后，但对于一个极为碍眼的存在。我想，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吧？”
的确。若是这步棋用得好，便是皇后也会被拖下水，哪怕现在的后族再如何强盛，也只会令帝王如噎在喉，心生不满。
“王爷，你好厉害！”黎清漪很是赞赏地看着他，“如此，您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男人，从来只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绝不会因为信任自己就将这件事情告知。那么定是有什么需要自己出面去做的。
“前几日，钦天监测出今年这场雪将会绵延半个大昭，若是处理不当，死伤无数，最为严重的便是这京畿地区。”
黎清漪默默听着，等了等，却没有下文，让她疑惑地抬头。
顾晋很满意她的神情，继续说道：“太子已然准备在监正预言的那段时间冰封数千乞丐。”
“他疯啦！”黎清漪讶异地失声大叫，“数千人？！”
顾晋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三年前夏，监正预言北黔城洪涝，大河决堤。父皇半信半疑，结果那一年，北黔城三十万百姓，只余不足一千户。”
“是太子？！”若真是如此，那么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其他，对于太子，定是不能手下留情了。
“不是。”顾晋这次倒没有拖延，直接道出缘由。“当时太子查到北黔城太守贪污补修河堤的拨款，父皇不信，还将太子批得灰头土脸。之后……监正借由星象之说，将此事告知父皇。大河决堤，由此让太子得以昭雪，也令父皇对太子心生愧疚。”
这也就是太子这些年稳如泰山的原因。黎清漪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自家父亲只能在暗中支持祁王。固然有忌讳当今皇帝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皇帝对云氏一族的忌惮从未消除。
“你想要成也萧何便也萧何？”若是此事被披露出去，那太子就算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本王有这么蠢吗？”顾晋微微挑眉，本是冷清惯了的人竟在此刻显示了他的狷狂。“如此，不过是同归于尽的小把戏，本王要的，黎七，你会不知？”
说不清的意味，看着他那双清明的眸子，黎清漪那冷硬至极的心弦竟颤了一下。
“砰砰”~
这种感觉，她竟然还会存在？黎清漪瞪大了双眼，不遮饰自己的心境，倒是让眼前的男人看了个透彻。
相识日久，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这个浑身是迷的小丫头的内心世界，而且是被自己所迷惑而暴露的，这一点更是令他慢慢的成就感。
“清漪~”他涉水而来，在她耳边呢喃着她的名字，“这样的顾穆清，是否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炙热的身躯，温润的耳语，这一刻仿佛全天下都在自己面前，可黎清漪闭了闭双眼，恢复了神智。
微微一推，她似水柔情的眸子中满是清冷，“王爷，我愿为你所用，并不是将自己交付与你。还请王爷自重！”
柔情蜜意转瞬皆空。顾晋嘴角一平，撩起身侧的温泉水，高高捧起，让它自由落下。
“滴滴答答……?”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曾转移。一清冷，一冰寒。
“本王想的，从没有得不到的。”
“我想的，是王爷永远也无法做到的。”
氤氲清汤，如春季般温暖的屋室内，也无法将两人之间的气氛回暖。
明明是娇弱女子，外界的风大一些便会随风而散，她怎敢……?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宠爱了？
一身白色素袍衬着他的清冷，“黎七，你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得到了，又如何？”
这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长在皇室中，更是见惯了娇花儿。他虽不重色，但从未想过要独宠一人。
年幼的经历告诉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要去幻想这些不该是自己拥有的东西。
“本王能给的，只有一个承诺。”
她当然知道，所以一直是拒绝的。那身广袖裙裹在身上万分难受，可那又如何？今日若是不说清楚，这男人定是会暗恨在心，于人于己皆不利！
实话伤人，可此刻唯有大实话方能解除双方的尴尬及已然存在的心结。
“为何不可？”黎清漪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口岸上，晃荡着那双修长白嫩的细腿。朗声说道，“我父母不就是吗？他们夫妻二十载，父亲从未纳妾，如今仍与母亲琴瑟相和，恩爱不已。”
她不提，自己倒真是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情种。不过，想起当年之事，虽然自己还未出生，可终究与自个儿的母亲有关，倒是知晓些内情的。黎阳如此待云氏，他并不认为是所谓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怕是对于当年权倾天下的云氏的敬畏吧！
“你父母，确是一例。”
“如此。殿下认为我为何不能追求父母之间的那份情谊？而要与这世间女子一般，非要那所谓的贤惠，让自己不好受，让自己的儿女受苦呢？就因为男子天生比我们女子强悍吗？”
黎清漪不以为然。在镇国公府中，爹娘疼爱、兄长呵护，全然没有那些勾心斗角，时日长了，她也快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若非那次狩猎，她怕是要得意忘形，丧失斗志了吧？
“自古以来，女子比男儿强的，又何止一例！”
纤纤濯玉手、指如削葱根。那竖起的白嫩手指，一一列举着巾帼英雄。
“王爷，您文韬武略过于常人，如何会不知？”
“商朝武丁王后妇好，为武丁带兵东征西讨，打下大片江山，稳固了商朝的统治。这是其一。”
“花木兰代父从军，英勇杀敌，驰奔沙场，塞旗斩将，攻城略地，所向辄克捷，莫有当其锋者。十年沙场，位列大将军之位。这是其二。”
“吕母为报子仇，变卖家产，周密筹划，名声大噪，引发了天下反王之潮流。这是其三。”
“迟昭平抗官税，荡府衙，杀豪绅，掠贵族，扶危济弱，分粮与贫苦百姓。与吕母相当。”
说道此处，黎清漪还笑了出来，“王爷，如此人物，您觉得需要忌惮吗？毕竟……?”毕竟这两位可都是农民起义的代表人物，是当权者最为痛恨的。
“为何忌惮？”顾晋倒是不按常理出牌，对于黎清漪话中暗含的讽刺一概不理，反而伸了个懒腰，倒像是听她说了段故事一般。
“若是本王，自然不会出现这些你口中的巾帼英雄。”只有当权者昏庸愚蠢时，才会出现西楚霸王这样“英雄造时事”的情况。有朝一日，皓日当空，他定要这天下尽归其手，卧榻之畔怎容他人安眠！
黎清漪听他这般说，也有些无趣，便不再接下去。
清平气和下来的顾晋寒眸一黯，便明白了她的用意。竟是将自己当做孩子来哄了！
“钦天监之事，本王不会轻举妄动，黎七你也不用在意。”顾晋主动打破彼此的静寂气氛，站起身来打算离去。这温泉泡得久了，语身子无意。他本就体弱，若非是为了来见她，也不会在这儿待如此长的时间。
“大雪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雪很美，无论是她在下的时候，还是堆积起来的时候，晶莹透亮，一碰便成了水。现在没有污染的天空下，这些雪也是可以食用的。风雅之人，还会搜集起来，待明年用以冲泡茶叶。那份芳香，自是与众不同的。
可一旦雪成了灾，死在冬天的百姓，数不胜数，那史记中的一笔笔春秋，皆是一段段血泪，挥之不去。
黎清漪没有看他的神情，想到那几千个乞丐，终究是不忍心，“王爷，可否放过那些人。”
顾晋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起身离去。
见他如此，黎清漪第一次觉得，她还是没有融入这古代。皇位的争斗，又岂是她一个女子可以转变的。泡在舒适的温泉中也暖不了她的心。
“寒霜，服侍我起身吧。”听到脚步声，黎清漪疲惫地伸出手。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管这些琐事，她需要再次整理自己的心。
“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
黎清漪听到那已然有些熟悉的清冷声音，猛然抬头。那双带着水雾的大眼，讶异地看着来人。“你……不是走了吗？”
顾晋抿抿唇，将她从泉水中抱出，带出的水花将他新换的锦袍染湿。他难得玩笑道，“你定是怨我久已。可惜了我这身江南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