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兄弟
作者:我想静静      更新:2020-02-23 19:51      字数:3195

退出书房后,皇庄管事趁此机会抓住云管事不放。

“小黄,今日老哥没空与你闲话。”云管事为难地挣脱着这老伙计的纠缠,“我庄子里还有一摊的事情要忙,我们哥俩儿改天再叙!改天再叙……”

说着就捋下那双手,也不管袖袍的褶皱,提步就走。

“哎~哎~”皇庄管事赶忙上前追了几步,不过一个转弯,便失了那人的踪影。“这老哥儿今日怎这般焦急!”

“也不知这郡主到底是何等模样,上次偏还被个丫头赶了。”皇庄管事喃喃自语,也不管这话是否会被别人听见。

不过这个习惯已经好几十年了,怕是到死也改不了的。

顾晋剑眉一挑,缓步从他身侧走过,似笑非笑道:“本王以为黄管事应当忙着别院之事才是。”

“还请王爷恕罪。”下意识地顺溜出声,那一侧身弯腰请罪的动作熟练无比,由此可知这黄管事年轻时定早就被训习惯了。

一会儿主子,一会儿王爷……星眸闪动,也不去管他,径自从他身侧离去。现在,还是再去看看那人儿方是正事。

“云管事稍后便去别院,若是想见,自去了便是。”

一抹白影自眼前消失,皇庄管事挺直腰背,看着那处石墙,好似要看出花儿来一般。良久,才讪笑道:“看来真是老了,还是应当去见见我那老哥哥。”还有那些他亏欠了一辈子的人啊~

思绪飞远,脚下步伐倒是不减。

原本白日时还清请当当的工地上,此刻已被不知从哪里运来的木材堆得满满当当,看着架势,怕是修建一座行宫都够用了。

矮山坡上,原先热闹喧哗的农庄百姓早已散去,唯有那一个个玄黑色长袍裹身的身影不发一言地默默搬运。

若非他眼睛厉害,知晓这里有人,怕是寻常百姓见了定是要以为是遇到了传闻中的五鬼搬运。

“你们快些!再过些时辰这天气就要冷了,到时候动手多有不便。”云管事也脱了外裳在那较为突出的点,一上一下的,不知在干些什么。

黄管事略带好奇,缓步走进。

本就寂静的工地上,一个突兀的脚步声想起,凡是有好奇心的人都会转头去看,可这里的人,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事儿。

这些人他早已烂熟于心,哪怕还几十年未见,他也还记得这些身影。

手握铁斧,弯腰劈柴的那个中年汉子是当年留着鼻涕被他嘲笑的亚嘎子;摆整那些足够一人粗木材的是吊眼眉松子;跟在他身侧长着一张丧气脸的是小结巴阿夜;远远的,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往日里的玩伴,生死相交的同袍,而如今……

想到此,他的心更重了。

小腿处的裤管被人扯了扯,他低下头,微微湿润的双眼中也带了一丝笑意。

身边这个蹲身搬砖的是当年与他一同闯祸、每次都为他背锅的小刘子,如今两鬓已是白发丛生,唯有那不弯的身躯,端正的举止从未改变过。

儿时就是因为他闷不吭声,所以自己做坏事总会带着他。

每每主子要罚的时候,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一肩扛下所有惩罚,从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分。时日久了,主子也不再罚他。

当年那场大战中,也是他用身子护住了自己,若非如此,他早已身死,哪还有这三十年的养尊处优!

如此想来,那些年他年少轻狂,肆意妄为时,最对不住的就是他了。

“小刘子……”

云管事远远就见了他,却不曾打扰,此时见他神伤,也不免带着几分萧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便是有千言万语,他也不会回答你的。”

主人身死后,活下来的人当中,只有自己和小黄还能正常交流,其他兄弟,皆已默然。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们再也开不了口!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双颊泪流,无声的哭泣最是牵动人心,更何况是深入灵魂的哭泣!

“当日,若非是我大意,这些兄弟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是我之过!累及兄弟们……?是我……?是我!”

压抑了三十年的苦楚悔意,此刻再与他们相见,便一齐爆发出来。大好男儿竟是泣不成声,跪地哀嚎,大有哭倒天地之架势。

众人在他开始哭泣哀嚎时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也不看他,只静静地呆看着眼前的景色,每个人眼中都是木木的,仿佛死去了一般。

这些年,若说他们无怨那是假的,可死去的那些是生死相依的兄弟,活着的又何尝不是?

当年种种,如今回想起来,亦并非是他一人之过。战场本就瞬息万变,更何况是一个依然进行了长达五十年的计划,就算是他们的主子也未必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只是这些年,他一人远走,便是近在咫尺也不曾见过一面。大家都知道,这是他的自我放逐。在外虽然是风光的皇庄管事,可实际如何,见他这些年不曾离开过庄园一步就知道,他仍旧故步自封,不曾走出来过。

“莫再哭了。”云管事蹲下身子,将他拦在怀中,像是哄着哭闹不休的满岁孩提般,轻轻拍着,柔声哄着。“都是半百的人了,怎还是这般孩子脾性,又哭又闹,真不长进!”

“大哥!”黄管事扑到他怀中,大声嚎哭,揪着他双肩的手也是青筋暴露,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劲儿。

云管事被他哭得也有些心酸。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如今老主人身边留下来的也只有他们这一二十人了,总归是一同长大的兄弟,哪还有记一辈子仇的。

“莫哭了,也不怕他们笑话。”

“兄弟们……?”黄管事哽咽着说道,“他们还愿意认我吗?”

布满双茧的大掌在他脑门上狠狠拍了一掌,“若是不认你,又怎么会让你过来!真是个呆子,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去哪儿了?”

“真哒!”黄管事双眼一亮,从他怀中探出头,那双带着祈意的眼环视一周,得到的是他们这些人无声的笑容。

看在眼中,心更酸了。可也正是这份兄弟情义,让他破涕为笑,右手一抹眼眶,擦掉了泪花儿。

“我黄天明回来啦!”黄管事哈哈大笑,猛然站起,张开双臂大声道,“兄弟们,我回来啦!”

“轰——”迎接他的是扑面而来的一抹抹黑影,原本准备热情拥抱的黄管事被人群压在了最底下,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压了他的腿,踩了他的手,还顺手解了他的裤腰带。

“兄弟们……”黄管事苦着一张脸,尖叫出声,“你们轻些!轻些!小弟要被压坏啦!轻些……”

闹闹哄哄的,虽然只有黄管事一人的声音,可这份喧闹却是温暖人心的,站在一侧的云管事见了,那张常年带着虚假笑意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冲淡了他的成熟世故,老谋深算。此刻的他,笑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一样。

“好了,别闹了。”看了看天色,云管事打断了这群兄弟们的玩闹。“如今我们重新出来活动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还是快些将少主子吩咐的事情办完。兄弟们再行团聚也是一样的。”

自小云管事便是这群人的带头大哥,他的话自然是令行禁止,这群算计来近千岁的人瞬间就散了。而一直被压在最下面的黄管事欲哭无泪地爬起来,还提着裤腰。

“你们真是的,谁把他的裤腰带拿走了?”云管事憋着笑,问道,“怎么不把他的鞋子脱了?”

一根墨黑色的绳子被人从角落里扔了出来,黄管事赶忙上前拾起系上。“多谢多谢!”

见他嬉皮笑脸的,众人翻了白眼。心道:这家伙的脚有多臭,谁闻谁知道!当初小七还将他的鞋当做暗器扔出去,愣是将敌军的那个倒霉将军熏了个四脚朝天被人耻笑!

或许是想起了这件趣事,云管事也是闷头大笑,宽阔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黄管事白了他一眼,那双明厉的眼珠子一转,趁着大家没注意,瞬间脱了左脚的鞋,放到云管事面前一晃。

“拿走拿走!”一错步,云管事仍是后退了三尺,满脸嫌弃,捏着鼻子挥着手,可想而知对此有多么的深恶痛绝!

原本围在周围的人群轰然一散,纷纷干起自个儿手头上的活,皆低下头,对他不理不睬。

这老小子的性子来了,若是跟他纠缠,定是不死不休的,还不如无视了才好。

“老哥哥——”黄管事故意靠着他,手里还擎着那只远比咸鱼更入味的鞋,一边走近一边还嫌天气热似的,挥舞着。

那味儿,真是!真是连那多年不曾晒过的咸鱼都比它好闻!云管事几乎要昏过去了。

“黄天明——”

“这什么味儿呀!”一声娇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带着羞恼,“云管事,你们不是在干活儿吗?怎么蒸起咸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