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恒站在院门外正巧见到自家小妹在这一片突兀的桃林间自得其乐。
素衣红氅，与这桃林间更似桃花仙。
桃林虽无花，可妹妹的身影活跃其间，便如这春暖花开，绯红桃花散落人间。
“寒霜，快些快些！莫要让我这白人儿散了架！”黎清漪蹦蹦跳跳地在那个看不出模样的雪人身上东拍拍西戳戳，愣是将一团白雪变成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小人儿。
“你瞧瞧，这是不是那个老爱欺负我的大混蛋？”
拍拍已被雪浸染得通红的小手，毫不顾忌礼仪，对着自己的朱唇便在那里呵着气。口中还满是骄傲地对着身侧青衣少女道，“你也不要害怕。若是下次再遇到他，我定是要……”
“定要如何？”黎言恒本想要离开的，但现在已和好友说开，自然是不回避的。
“哥哥！”黎清漪本想要回话的，可听了他的声音，哪还顾得上其他。自然是欣喜万分地扑到他怀中，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撒娇打滚儿。
“哥哥~你怎么也不说想我呀！小七都离开那么久了，也不见你来门前迎迎我。”黎清漪赤红的朱唇微微撅起，满是不忿，“亏我还时时想着你呢！”
“哦？”黎言恒眉眼带笑，瞧了眼她身后的雪人，似笑非笑道，“若真是想我，怎么堆的却不是我呢？枉我还以为惹了你生气，急急上前想哄哄你呢！”
“哼~”那百转千回的哼哼声，倒是令在场的所有人会心一笑。
之前因着她的冷淡态度而有些神伤的徐峰易也不免好笑。原来世妹在怀信兄面前竟是如此的女儿娇态。倒真是与兄长感情甚好。
“见过世妹。”徐峰易本不想打扰他们的兄妹情深，但是他一外人在场，总是有些尴尬的。
黎清漪之前没瞧见大哥身后还有人，自然是随着性子的。他一出声，她便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地站好，也不霸占哥哥的怀抱了。
“见过徐世兄。”
又是那个温温柔柔的闺阁千金模样，徐峰易心中满是失落。世妹如此拘束，倒是他的不是了。
“大哥，小妹有些累了，先行告退了。”说着便向两人欠身，扶着寒霜的手离去了。
负手而立，看着那一抹娇红翩然而去，徐峰易满是落寞之色。
“善仁兄。”
“怀信兄。”收回思绪，徐峰易苦笑一声，“若是见了洛河神女，小弟也想做曹子建了。”
黎言恒张了张嘴，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家妹子太好，太惹人垂涎了。
见他神色淡然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真真是头疼极了。暗自摇头，正好瞧见那个雪人，心中盘算片刻，有了思绪。
“我这妹妹不善画工，便是雪人，堆得也一般。”
听到心中之人的名字，徐峰易自然循声望去。
可能真的是黎清漪的手不太巧，那个雪人的模样着实难看了些，不过眼睛鼻子倒是分得明白。
是个男人，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也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
“怀信兄，小弟明白了。”
“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小弟舍命相陪！”
黎言恒笑着拍拍他的肩，脚下一用力，那个雪人便成了漫天飞雪，复又散与人间，成为白色锦被，滋润了大地。
两人并肩而往，原地空留轻叹息。
而那雪人的原型，此刻正跪在冰冷的祠堂中，看着身前那些早已化成灰的祖先画像，自顾自地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当日他在东侧殿跪了一日，不知皇帝从哪儿得知后，便让宗正将他拉到正殿跪下，一跪就是两日。
他对于这些每年过年都会见到的祖宗牌位真心是没什么感觉，不过碍于孝道，方才规规矩矩地留在这里，至于他是怎么过的，就不关旁人的事情了。
那人虽然挺直地跪着，可在他左侧还放着一鼎香炉，淡淡的檀香逸散空中，好不悠闲自在。
“殿下倒真是悠闲得紧。”
三日即过，宗正自然是前来放人的。不过推开门看见这幅场景，亦是好气好笑，“您这般，让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叔父直言便是。”顾晋倒是不在意，施施然从蒲团上站起。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那身玄衣将他衬得越发挺拔。
遇到这样的后辈，宗正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走吧！走吧！”他挥挥衣袖，面带笑意地说道，“只盼你下回来的时候，老夫还在这儿。”
顾晋低敛明眸，“叔父放心，定有这一天的。”
“好啊~”
顾晋不想打扰他的思绪，向他一拱手，退出了这个埋葬了不知多少宗室的祠堂。
早已等在一旁清风见他出来，立刻将准备好的大氅披到了他身上。“主子，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您回去了。”
“嗯。”顾晋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宗祠，“传御医吧。”
“诺。”
祁王府位于皇宫右侧的玄武街道上面，因为祁王性子冷淡，故而他选择的王府也在偏于安静的巷子里，距离镇国公府倒是不远。
马儿声声，拉着那辆低调奢华的王府用车奔驰在寂静的街道上，更显空旷。
听着外面车马过时传来的嘎吱声，想着接下去的部署，那双冰眸闪印着无数的想法，令人无法探究。
他身上仍旧是四日前所着的玄衣，便是宗祠中常有人打扫并不如何脏乱，亦是穿得久了，若是按照往日里顾晋的习惯，早就换了下来，可今日，他却有些舍不得，甚至不想更换。
轻轻抚着这件衣袍，将方才脑海中闪过的纷乱念头皆抛去。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做到。要不然那小丫头定是要恼了他的。
宗祠位于城外半山腰，可从东侧门进入，可他的祁王府却在玄武道上，自是要穿过大半个乾城方能抵达。
作为大昭国的国都，乾城自是繁华若锦。因着大昭国有别于前朝的商业制度，在这御道旁多是店肆，全不是皇宫那般冷清。
此时已是薄暮，夕阳余晖撒印在过往行人中，倒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朦胧与诗意。
“二丫！”略带惊慌的尖叫声打破了这份喧闹中的宁静，也让行走在车道上的人一惊。
“哇——”那个离自己不足百米的小娃娃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的，竟呆坐在那里哇哇大哭。
“吁——”在外驾车的清风赶忙拉扯绳子，却没想到平日里很好驾驭的千里驹竟然发狂，挣断了缰绳，发狂似的往人群中冲去。
没了马，车辆自燃脱体，坐在里面的男人一跃而起，将那个小娃抱起。
见此，清风大吼道：“快躲开！”随后人也几个跳步落在了狂乱的千里驹身上，使劲儿驾驭着它。
“吁~”
“哇哇……”小娃娃还在那里哭着，娇嫩的双手使劲儿擦拭着满脸的鼻涕眼泪，还抽抽搭搭的。
顾晋强忍着将她扔下的冲动，将她慢慢放到地上。
之前那个发出尖叫的妇人见她无恙，半跑半趴地扑上前来，将她搂在怀中，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她。
“二丫不怕！二丫不怕！娘在这儿……在这儿……”
清风将千里驹驯服后，牵着它来到顾晋面前，半膝跪地，请罪。
“是属下无能，让王爷受惊了。”
“王爷？”周边人本是看热闹的，之前因为马匹发狂，纷纷躲避，如今见它安稳下来，好奇心起，自然是围作一团，对于清风的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参见王爷——”
众人跪地，将他一人衬得昂然挺拔。
顾晋微微皱眉，抬手道：“请起。”
待他们起身，他却出人意料地向那母女躬了身，“是我失察，险些导致你母女天人永隔，是我之过，还请夫人……”
“不敢不敢！”那妇人连连罢手，“是小妇人没有照看好孩子。王爷千金之躯，仍然舍身相救，还请殿下受小妇人一拜！”说着便拉着孩子跪下。
因男女有别，他不可能拉着那妇人，只能将那个孩子抱起，侧身躲过了妇人的跪拜。
“小娃儿，是叔叔的马吓到了你，这东西送给你做玩具可好？”顾晋从袖中掏出一个玉坠儿，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孩子喜欢漂亮的脸色，而这个玉坠更是难得一见的血玉，红得发亮，自然孩子是极为喜欢的。
“谢谢……谢谢叔叔！”小孩子破涕为笑，拉着红绳子便往嘴里塞。也不管这东西能不能吃。
“二丫！”那妇人见此瞬间白了脸色，也顾不得尊卑，一把将女儿抱回自己怀中，将那个玉坠儿收在袖口中，虎着脸吓她。
“娘亲说过多少次，不能把东西放嘴里！你怎么就是说不听呢！”
顾晋见此，也给清风一个眼神，打算离去。
清风将千里驹牵到他面前。想要他上马。可那匹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马却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样，又再次发狂。
前肢举起刚要落下，那个孩子和妇人尚在它的铁蹄之下。
“啊——”周围人吓得立马四散，谁都没想到要去救铁蹄下的俩母女。只当他们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