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农庄处，那绵延数百米的别院修建得极为奇怪。但农庄百姓倒是不以为然，这本就是按照他们的民居仿建的，虽然比他们的更为大气，可看惯了也没什么惊讶的。
太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模样，心中暗恨，却也有些暗爽。毕竟这份功劳本就是老四的，现在父皇将之送到自己面前，反而将老四责罚，看来自己之前的那步棋是走对了。
静王向来安静，若不是太子拖着，怕他早就又将自己埋进静王府不出了。此刻他站在太子身侧，明明亦是翩翩少年郎，却因着身侧兄长那身明黄而显得单薄黯淡。
“太子殿下，如此冰寒，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静王暗暗搓了搓手，真心建议道，“这边自有管事监管着，您何必在这儿受冷。”
“孤倒是忘了九弟的身子。”太子和颜悦色道，“若是九弟不适应，早些回去也是正当。”
太子这般说，静王如何敢自己先走。“弟弟无碍。”
或许是为了配合静王的话，本已结了冰的工地上，亦没有因为人多而暖和起来，反而越发冰寒。那些干活的百姓，也纷纷将自己脱下系在腰间的衣物穿上。
呵出一口气，一层白雾裹着寒意，挡在了自己面前，静王着实受不住，便道：“弟弟有事，先行告退。”
太子点点头，“九弟路上小心些。”
这天着实太冷了。没一会儿，那些抗包的、打桩的，纷纷不干了。按照以往皇庄管事监管时的情形，穿上衣物，走到一侧的帐篷处想要领取今日的报酬。
这里之前是云管事手下的人管着的，对于来干活的百姓自然宽容，干了多少，按照手里的牌子前来领取银两和物资。可在太子接掌前，云管事便命令他们离去，如今在管的，是静王手下的几个内侍。
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王爷，即使静王御下有道，可面对这些钱财物资，又不是自家主子的，不免有几个胆大包天的。
寒风冷冽，这不大的三寸见方的地儿，两个年级不大的内侍围在一块儿，享受着暖盆里的炭火，就着这火煮着火锅。
“如今这日子才是人过的。”瘦弱的太监从锅里夹了一块肉塞进自己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这静王也真是的，都是皇帝的儿子，看人家祁王过的，再看看他，真是窝囊！”
微胖一些的太监听他这话，吓得赶忙堵住他的嘴。“你不要命啦！”
不管他们这些内侍如何看待自己的主子，总归他们是奴才，怎可当众议论，不知找死嘛！
瘦弱太监一把推开他，蜡黄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红晕，想来是喝醉了。晃荡了几下手里的酒瓶子，笑着说道，“就你胆小，看你这身形，怎么比我还不如！”
胖太监听他抱怨，也不搭声，径自吃了几口肉，看天色不早，便自个儿离开了。
“我走了，你自个儿注意些，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晓得晓得……”瘦弱太监打了个酒嗝，“嗝~你放心去便是，这些粗糙汉子，能奈我何？”
胖太监最后看了他一眼，递了一盒果子给他，“还是醒醒酒吧。”
瘦弱太监没理他，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哎！见他如此，胖太监也不管了。终究路都是自己选的。他已经提醒过几次，便是死了，也与他无关。
瘦弱太监半眯着眼，见他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哭了，任由泪水沾染了衣袍。
他知道，在这宫中府中，只有这个人对自己最好，从小到大，也是他护着自己。现在该是他回报的时候了。
“扣扣——”屋子的窗口被人扣响，瘦弱太监擦了一把眼泪，喝了口酒壮胆。“别敲啦！这就来！”
“公公，这是俺们的牌子。”田大壮块头最大，性子却腼腆，本来早下工就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天气着实太冷，他也受不住。“今儿，俺的药材和粮食，能不能一起给俺？”
两日前他们就说因为天气冷，马儿跑不过来，先欠着，今日再给。如今他全家都在等着这口食，自然是大着胆子询问了。
“吵什么！”瘦弱太监推窗见他这么大嗓门，立刻嚷嚷道，“咱家又不是不给，不过是今日的不够。”说着，他便从底下拿出一小袋糙米，“多的没有，只有这些，爱要不要！”
“这——”田大壮看着那不足一个碗底的小破袋子，傻眼了。
之前这里发的可都是白胖白胖的大米，现在怎么成了糙米？还只有这么点？不是欺负人嘛！
“公公……”田大壮也没有去接，而是涨红着脸，说道，“之前祁王殿下许诺过，只要我们认真干活儿，就有大米吃，药汤喝。现在怎么……”
“吆~”那内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咱家可不是祁王府的人，现在这里可是我们静王殿下管着的。”祁王？他算哪根葱！
“你！”泥人都有三分土气，更何况是个活人。田大壮再是腼腆，关乎民生大计的事儿如何能忍！
“你们私吞！”
“说什么胡话！”那尖嘴猴腮的内侍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没见着人，胆子自然大了起来，尖声叫道，“你这泼皮！不好好上工还要咱家给你好粮食，哪那么大的脸呀！”
因着田大壮走得最急，所以陆续跟过来的百姓见了他们剑拔弩张的模样，纷纷上前。那内侍见此，有些胆怯，可那白花花的银子，香喷喷的大米，让他昂首挺胸，气也更甚了。
“怎么着！你们这些刁民，想要聚众闹事不成？”
一听这么重的罪名，一些胆小的村民便悄悄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些平日里与田大壮亲厚的，或者是想要这儿的钱银回家的村民还留着。
田大壮气不过，将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那些性子强的，急忙上前讨要。
“你怎么可以扣我们的粮食！”“扣人工酬，活该你断子绝孙！”
“快给俺们！否则……”
一时间，这地方嘈杂不堪，声音更是连绵不绝，让小太监头上发汗，不过见他们也就嘴上说说，便也知道他们没胆子闹大。如此，内侍自然不给，要么拖，要么威胁。最后终究是无法调和。内侍贪财，百姓想要这笔钱过个好年，自然是冲突起来。
“你这没……的东西，真是可恶！”或许是不常骂人，田大壮涨红了脸，硬生生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若是再不给，俺们可就要找太子殿下为俺们做主啦！”
“你！”作为太监最忌讳的就是被人骂自己没有子孙根，他这莽汉虽然没有言明，可话中之意谁听不出来，自是气得两眼发直，恨不得啐下他身上的一口肉。
“好啊！敢威胁咱家！”太监手双叉腰，大声吼道，“禁卫军何在！有人闹事！”
“小公公，怎么回事？”之前这里本就有军士把守，但是他们对这恶意克扣工酬的小太监没什么好感，自然装作没看见。不过现在队长来了，也不好太过，一个机灵的侍卫在秦队长耳边将整个事情详详细细地说明白了。
秦队长微微点头，“你做的好。”
那侍卫一脸惊喜。
秦队长带着十几名禁卫军上前，将他们划开一道，“听我说。”
他是军人出身，自然带着军痞性子，这种事情，在军中见得多了，自然见怪不怪，倒是没什么意见。
“你们先回去，明日我保证大家都有吃的，如何？”现在这件事情闹僵开来，对谁都不好，还是安抚住他们再说。
见到提剑的军人，这些贫民百姓都有些吓住了，便是田大壮他们也像鹌鹑一般，静静地站在哪儿不说话了。
秦队长很满意这种情况，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几日大雪封城，城门也没开，之前祁王殿下留下的物资粮食也不够用了，所以才怠慢了诸位乡亲，还请诸位见谅！”
“不敢不敢！”他们连连摆手，纷纷退去。
就算是他们不肯发粮食，自己这些贫苦小民能怎么办？还不是他么说了算的。
见他们离去，瘦弱太监便上前偷偷递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给秦队长。
“多谢秦队长为小奴做主啊！”那内侍硬是挤了几滴眼泪，又笑脸迎人地将秦队长迎了进去。“多谢队长为小奴解围，笑笑心意，不成敬意。”
秦队长接过他的孝敬，也笑着说道，“公公若是又是差遣，说一声便是了，我定随叫随到。”
瘦弱太监拉着他坐下，递给他一杯酒。“这可是祁王的宝贝，好喝得紧，秦队长试试？”
秦队长什么都不爱，唯独喜好美酒。这浓浓的酒香早就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也顾不得这小太监是哪里得到的，接过一口饮下。
“啧~”果真是上好的佳酿！
小太监机灵，见他眉眼带笑，立刻为他满上。“好喝就多喝些，不够我这里还有呢！”
秦队长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接二连三饮着，这不知名的美酒，入口丝滑，回味甘甜，更有一股子辣劲儿，一杯杯下肚，真真是快活似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