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本就不是个看病的好时机，若非张大夫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匪浅，定是不愿被人打扰的。
如今被人拖着上了马车，还以飞快的速度往国公府赶，见了这般仗势，张大夫心中有了猜测。
“小宋，可是少主子出了事？”张大夫撩开帘子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方才问道，“这深更半夜的，到底何事！”
宋妈妈抿抿唇，无奈道：“这镇国公府的四姑娘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今夜竟然发起狂了，差点掐死七姑娘。”
她唤黎清漪为七姑娘，张大夫便知这人还未曾归心。
“可严重？”
宋妈妈白了他一眼，“若不严重，何须你这神医鬼手出手。”
之前她瞧过了，定是被伤了喉珠，若是那寻常大夫，怕是那脖子上的於痕在三天后都无法消下去。
“三日后是七姑娘的及笄礼，可容不得出任何错。”七姑娘虽然没有定亲，可身为镇国公府嫡出的女儿，那一日也是要招待京城贵妇的，若是顶着那一脖子的紫青痕迹，那漫天的蜚短流长，够逼死她的！
张大夫自然听出了她言中的嘲讽和漫不经心，不免有些气愤，“注意些自己的身份。”
宋妈妈又送了他两个白眼，独自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了。
一时无话，两人各怀心思地到了镇国公府。
自从云氏嫁入镇国公府后，张大夫便是常客，倒不是云氏身子差而是这里的主子们有了这么个神医，自然不愿屈就旁的庸医。
“张大夫，请到曼华阁。”一名青衣小厮牵引着张大夫往里走，许是心急，两人的脚步倒是很快。
曼华阁处在外院和内院之间，是在黎言恒的住处后面的一处阁楼。到底妹妹即将及笄，终是不能将她放在外院。如今也只能委屈她在这里歇歇了。
“张大夫到了吗？”黎言恒刚刚安抚好惊吓过度的妹妹睡下，牵着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拍着她的手背。
身旁的丫鬟低着头，轻声答道：“张大夫已经入府了，再过半刻便可以到了。”
还有半刻！黎言恒眉眼一蹙，此刻他倒是怨自家的宅子过大。
“寒霜呢？”
之前过于愤怒，倒是忘记这个丫头，现在怎么没在身边？按理说，妹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她的呀。
“寒霜姐姐之前并没有在七姑娘身边。”
“如此玩忽职守的丫鬟，要来何用！”
黎言恒隔着床幔看着床榻上隐隐约约的小妹，想到之前那触目惊心的红痕，除了心疼，更多的是愤恨。
原本以为已经将府中的探子清干净了，如今看来，还是有那些不安分的东西随处蹦跶！
“别怪寒霜。咳咳！”床上的人儿幽幽醒转，正好听见大哥那含怒的责骂，强忍着不适开口道，“二姐姐……”
“你都这般了，还关心别人作甚！”黎言恒见她醒来，立刻撩起床幔，将她扶起，接过那机灵丫头递过来的水杯，喂了她一点。
“噗——”原本喉咙便疼得厉害，便是这一丝丝的清水也无法咽下，如今贪多喝了，全都喷了出去。
“小妹！”黎言恒扔掉茶杯，忙为她捋顺呼吸。
“你想去哪儿？”
兄妹俩被这突兀的声音吸引过去，正好瞧见一脸阴沉的张大夫拽着那个丫鬟，也毫无医师的医德，直接将她那纤细的双手折了。
“嗯哼！”
那丫鬟倒是硬气，被他折了双手也不吭声。只是矮身一转，猛地扑向一旁的柱子。
“想死还不容易？”宋妈妈略带调笑的声音传来，只见她一个向前，愣是将那个丫鬟撞到了地上。
还未等那丫鬟清醒过来，张大夫的银针已经到了她身上。
如此娴熟的配合，若说他二人之前不认识，打死他们都不信！
黎言恒和黎清漪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张大夫，快来给小妹瞧瞧！”黎言恒让出一个位置，亲自为他打开医箱，殷勤得很。
张大夫也不见外，直接坐在床榻前的绣凳上，为黎清漪把起了脉。
“姑娘身子无碍，只是咽喉受伤需要多加休息。这几日的膳食注意些，莫让人加了料。老夫定能让姑娘在三日后完完整整地出去见人。”
他眼神锐利，自然瞧见了那脖子上的红痕青印。
“幸好抓伤姑娘的人中毒已解，现在不过是残毒，对姑娘影响不大。”那红中泛紫，显然是被人带了料的。“不过出于对姑娘的安全考虑，可否容我见见那伤了姑娘的人，瞧瞧是否有遗漏的。”
少主子的脉象倒是寻常的惊吓，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故而对着黎言恒道：“单凭脉象并无危险。可姑娘脖子上的痕迹让老夫有些顾虑，不是大公子可否容我去瞧瞧行凶者？”
“宋妈妈，麻烦你送张大夫前去。”他没心思管黎宴宴被关押在哪里，只想要自己妹妹无碍。
“诺。”
等他们二人离去，黎清漪扯了扯大哥的袖子，在他手掌中写上了纸笔二字。黎言恒看了眼小妹，见她眼带哀求，起身拿了纸笔给她。
“大哥，我让寒霜去护着二姐姐了。如今二姐姐身怀有孕，若是在镇国公府出了事情，不单是府中闹腾，对于父亲和徐尚书之间也是麻烦。”
黎言恒苦笑着摸摸小妹的脑袋，这些事本不该是她这年纪来管的，都是他们没有保护好她，没有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
“是大哥和父亲对不起你，让你操心了。”
这些时日，看着妹妹从之前的骄纵任性到现在的顾全大局，真真是让他无地自容。堂堂七尺男人竟要自己的妹妹护着。
听他言中带着的无奈伤感，黎清漪低下了头，提笔写道：“小妹知错了。”
黎言恒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妹妹何错之有？”
“小妹牝鸡司晨，让大哥和父亲为难了吧？”黎清漪落寞地垂下眼帘，手上却是不停。
“之前只是想要报恩，却没有思虑周祥，如今，祁王……”不管自己是否承认，今生今世，只要祁王还活在世上一日，自己便永远不可能再摆脱他了。
黎言恒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弯腰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不管你是否出彩，镇国公府永远只能是祁王的后盾，这是皇帝一直知道的事情。也是他默认的，若非如此，你以为父亲会如此相助？”
“什么！”黎清漪被他吓了一跳，拽住他的袖子，言中满是质询。
她之前以为是顾穆清的才华吸引了父亲和大哥，如今听大哥这般说，又觉得其间还有种种她所不知晓的秘密。
“所以，那一日祁王才没有避着徐世兄？”那一日与他相见时忘了徐世兄的存在，可后来想想，却是吓得一身冷汗。原以为是秘密被人知晓，原来不过是她庸人自扰。
“傻丫头，你当真以为皇上不知你与祁王相交？”
“那……”黎清漪面色一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既然认可自己与祁王相交，那么三日后的及笄礼，怕是要有些变故了。她最怕的就是皇帝一旨赐下，那当真是没了转圜的余地。
顾穆清是好，可不是她想要执手共度一生的人。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
“无事。皇上不会让你嫁给祁王的。想来今夜父亲进宫，也是为了此事。”现在太子做大，正是皇帝想见的，如何会在明面上为祁王添加筹码。
听到大哥话中暗语，黎清漪总算是松了口气。
“大公子。”张大夫那迅如闪电的步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却也让两人的心揪了起来。
“张大夫，可是有何问题？”黎言恒猛地起立，让出了位置。
张大夫不发一言，只重新为黎清漪把脉，有了方才的发现，自是轻而易举地寻到了症结。
“姑娘中毒未深，服用几副解毒剂便可了。只是脖子上的伤痕，还需要宫中特有的莲香膏方可除去。”
可恨这莲香膏是皇宫秘药，便是他苦苦研究了数十年也不曾破译过！真是可恨！
“多谢张大夫。”
既然可以消除，那便不是问题。
张大夫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捋了捋胡须道：“老夫说的不是一般的莲香膏，而是千年雪莲制成的。姑娘脖子上抓痕中带着毒性，若非那千年雪莲制的，也解不了。”
“大夫，你不是说小妹的毒可以解除吗？”
黎言恒猛地看向老神神在在的张大夫，若非黎清漪拉着，怕是早就冲上去质问他为何寻自己开心了。
“张大夫，我这是什么毒？我那四姐可是也中毒了？”
“四姑娘原本中的是美人骨，如今已被人解了，可又中了蛊毒。”他瞧少主并不惊讶倒是有几分兴趣，“姑娘并不惊讶，想来已经知道了吧？”
黎清漪难掩萧瑟，“我只知道四姐的美人骨解了，却不知道竟又中了蛊毒。”
“是她自作孽。”
张大夫冷哼一声，仿佛对那人很是嫌弃。
“大夫何出此言？”此刻的黎言恒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藏在指甲缝中的毒与方才那丫鬟送上来的混在一起便是剧毒。如今再如何，也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