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黎清漪伫立在别宫的灼华小院外，看着雨水溅起的朦胧的雾气，痴痴出神，秋意渐浓，即便披了一件貂裘，也只能勉强抵挡得住这暴雨的寒意。

院外的芭蕉叶，雨后初新。

若是寻常，早邀了三两人临窗而坐，共饮一壶暖酒，赏这秋雨秋景，黎清漪看着被雨水打掉的枯叶，却并无这些文人骚客的雅兴。

虽在囚禁之中，但院外的吵闹并未瞒过她的眼睛。

乾城上下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又逢暴雨，只怕皇帝正头疼着如何安抚百姓。

这一切，都不是她所虑的了。

幽幽的转身，斟满了一杯菊花水煮沸的凉酒，虽是囚禁，皇帝却并未苛待，黎清漪不敢喝多，只是浅浅尝了一小口，大概，她自己多半猜得到，时间不多了。

“圣旨下！”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划破了小院的宁静。

黎清漪从容不破跪下，神色未见黯然。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自她作出那个决定，预言三日之内必有大地震发生，黎清漪早就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皇上口谕，广灵郡主救我乾城数十万百姓，赏赐千金，镇国公府上下另行厚赏！”

什么？

话音刚落，黎清漪的娥眉，深深的紧蹙。

原本只以为皇上会赐下毒酒白绫，如今却以千金相赠，这实在让黎清漪匪夷所思。

皇帝的心思本就极难揣度，眼下，黎清漪却更加捉摸不透了。

“郡主，皇上的恩旨，您还不谢恩？”小太监见黎清漪跪在地上有些发愣，连忙依着规矩提醒道。

“臣女谢皇上恩典！”后知后觉，黎清漪有些木讷的道。

小太监连忙将她搀扶起，谄媚的笑容，殷勤的搀扶着，“皇上说，郡主这一次受委屈了，过些日子会在宫中亲自为郡主设宴压惊。”

“臣女不敢，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女又怎担得起委屈二字。”黎清漪客套的道，又从荷包里取出了几颗金瓜子，打点给小太监喝茶，小太监这才千恩万谢的退下。

须臾之间，生死突变。

黎清漪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只是那娥眉，依然紧皱，秋风瑟瑟，圣旨初下，负责看守她的侍卫尽数撤去，只是她看着那在秋雨之中飘零的枯叶，蓦地觉得心中烦闷。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皇帝改变了心意？

黎清漪来不及细思，远远的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伫立在院外的一株老梅树下，举着一柄油伞，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浅浅的笑着。

她提起裙摆，不顾这肆虐的暴风雨，朝着他奔跑过去。

“还是个小女孩的性子！”顾晋将她揽在怀里，紧握着那双冰冷的手，大步朝院子里走去，语气略有些嗔怪，“才一两天不见，就这般思念本王，离儿，这次你可没法否认了！”

黎清漪深深凝眸，一向要强的性子，如今却只想躲在他的怀里取暖。

虽不畏死，但刚才小太监前来传旨的时候，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快死了。

临了，心里想的，却只有他！

五分心机，五分情！

原本只以为自己和顾晋之间的交往应如此，可是情到深处，就连黎清漪自己也难以形容对他究竟用了几分的情。

无论如何，这一刻，依偎在他怀里的感觉，太好了。

“云管事让本王带话给你！”顾晋轻揉着她发冷的脸颊，耳鬓厮磨，无限的甜蜜。

轻声细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交代了一遍。

黎清漪蓦地心惊，原来，皇帝肯放过她，竟是觊觎这传闻中的不老药。

云家的长老特意露出破绽，被皇帝的暗卫捉拿，丢了性命，只为了让皇帝相信一个事实，不老药确实存在，而且这世间，只有黎清漪一人才有可能得到。

手段虽然简单，却迎合了皇帝的幻想，难怪皇帝对此会深信不疑。圣旨对自己褒奖有加，并未赐死自己，却是这般缘故。

薄唇轻启，不禁勾起了几分讥讽的弧度，“不老药？皇帝那般英明，居然也信了这等虚无缥缈之事，可见帝王对于死亡的恐惧甚过了一切。”

顾晋的手，放在黎清漪那酥软的腰间，柔嫩的腰肢，似有着无限的风情，闻着那身上淡雅的兰草香味，倒是比寻常的女人涂抹的脂粉味更舒服许多。

“这倒未必！”顾晋沉吟了片刻，徐徐道来，“昔年先生能容颜不老，数十年如一夕，早有人议论先生是否服下了长生药，所以能容颜常驻，至于这不老药是否存在，只怕还真是一个谜。”

“哦？”黎清漪反而来了几分兴致。

她歪在顾晋的怀里，坏坏的笑道，“怎么，难道王爷也想着长生不成？容颜不老，也不怕别人议论王爷是个不死的妖精！”

说罢，一双魔爪伸向顾晋的咯吱窝。

“离儿，你现在就是个磨人的妖精！”

顾晋也不顾素日在人前的威严持重，也只和黎清漪一起嬉戏玩闹。

这些日子，为了黎清漪的性命，殚精竭虑，好不容易保下了她的性命，这个促狭的小蹄子，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他看着黎清漪脸上那般轻快的笑容，恍若这几日的乌云一扫而空，连这空气中的气氛也变得明亮了起来，顾晋的心情顿时舒爽。

大灾之后的乾城，百废俱兴。破败的砖墙，街上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有这一连几日阴雨绵绵的天气，给整座乾城笼罩上了一层厚重压抑的气氛。

圣旨一下，后宫嫔妃尽数削减用度，就连太后，也带头削减了一半的宫例。

“啪啪，啪啪！”

午休方起，远远地，就听见宫苑外爆竹的声音。

疲倦的神色，似是被这爆竹所惊。

虽然这几日是在别宫下榻，远不如皇宫禁苑，但被爆竹扰了清净，太后的眉头不禁皱起。

“小安子，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太监还未退下，便被长公主拦住了。

亲自奉了一盏香茶，长公主微微而笑，“母后，不用去查了，这是乾城的百姓在寒山寺燃放爆竹，为广灵郡主祈福，别宫离寒山寺太近了，所以才会惊扰了母后！”

长公主殷勤的侍奉着。

她比谁都瞧得清楚，太后虽已经老迈，但后宫经营多年，手段心机，又怎会像是表面上的那垂暮老妇一样简单？

抛开母子的身份，太后的话在皇帝的心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分量。

闻言，太后的眉间，自是有几分不悦。

手持菩提十八子佛珠，搭在长公主的手上，徐徐落座。

礼佛多年，太后性子沉稳，又曾摄六宫之事，从不轻易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喜恶，可见百姓对黎清漪这般感恩推崇，终归是有几分不满。

“广灵郡主此举，是在收买民心么？”太后浅浅的抿了一口香茶，苍老的眼神，却是动了杀意。

阮扬灵随侍长公主，站在一旁，不禁得意的笑了。

皇上不杀黎清漪这个贱人，不代表太后会轻饶了她。

花了几百两银子请来几个百姓，让他们故意在离宫苑不远的寒山寺制造那些动静，就是为了让太后对黎清漪越发的厌恶。

臣子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高过了君王，这是莫大的忌讳。

“母后，皇上虽然下旨赦免了广灵郡主，但严慈大师的话，您可不能忽视！”长公主疾行了几步，打量着太后的神色。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长公主比谁都明白，既然已经对黎清漪出手，就绝不容许此女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太后的喜恶，连她这位亲生女儿都难以揣度半分，长公主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父皇身边那些受宠的嫔妃是如何不明不白的死去，她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原委。

虽是南齐惠后，但论起手段，论起心思，长公主却自认为不及太后半分。

但她却能肯定一点，只要是有人危及了皇帝的皇位，威胁到了这大昭国的天下，太后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手，微微一挥，却是透着几分阴狠。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为了我大昭国的国运，还请母后三思！”

太后蓦地一惊，苍老的容颜，却已然多了几分肃穆。

沉吟片刻，午后的寝殿，却透着死一样的沉寂。

檀香燎燎，杀生，原本是修佛之人的忌讳，更何况皇帝既已下旨赦免，还对黎清漪百般的安慰褒奖，太后即便再厌恶黎清漪，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那样的女子，像极了那个人。

鬼神莫测之资，若是控制的好，对皇家而言是极大的裨益，反之，却成了祸害。

细长的护甲敲打在红檀桌子上，一时之间，太后反而有几分举棋不定了，以祸国妖人为由除掉这个潜在的祸患，但是个不错的借口。

“既然如此，再宣严慈法师和广灵郡主前来，天狗食日，皇室必须给天下臣子和百姓一个交代！”

“是！”小太监连忙下去传旨。

长公主扶着太后的手，蓦地笑了。

皇上出乎意外的赦免了黎清漪，可太后这一关，她却未必能轻易的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