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新欢 7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09:59      字数:2728

潇翊在那陌生的世界度过了极其辛苦的一段时光。

他原以为,当初静淞给他的折磨已经到了极致,但与那黑衣人相比,真是望尘莫及。他不止一次起过偷偷离开的念头,但只是偶尔一现。且不说他根本不知怎样离开,就算知道,有怎会因修炼辛苦而灰溜溜地逃走,想想也觉丢人。

再说,黑衣人虽想着法子给他罪受,但他的修为却是一日千里,先前内里那炁神归根之感更进一步,他几乎以意为剑,意念一动,便能上至无上,下至无下。掌中那玉色光华逐渐形成一个特殊的符号,像一团火焰,细看又似一只青铜小鼎。光华一耀,与四面屋宇中透出的清辉盘旋交错,便在海棠枝叶间汇为各种形似璇玑图的精密图案,契合得几近天衣无缝。

光束从藻井顶部的莲花中心泻下,洒落在海棠树上时,璇玑图的四面便再泛起层层七彩极光,顺着随之挥来的蚕丝飘然而下,在他身边杨柳般摇曳起舞。他摒弃隐形之剑,将掌中玉色光华迅速化作妖娆的常青藤,温柔却密不透风地缠绕倏忽靠近的极光。“嗤嗤”声响起,如同火星落入油锅,轰然腾起的烈焰将他团团围住,他亲眼看着肢体一寸寸变得焦黑,直至化为烟末与他的躯干脱离。焚身之苦消失后,火焰褪尽,清光重现,他在一种涅槃般的神圣感中陷入昏迷。

黑衣人在身边与静淞对话:“还不错,基本能走最后一步了。”

静淞的声音狂喜:“哥哥是说,他已经过了,可以经过血池?”

黑衣人沉默点头,静淞眉间的欣悦消失,也沉默下来。

良久,她再度开口,却充满忧虑:“哥哥说的是真的?一入血池,就得以最珍贵的记忆做交换?”

黑衣人没回答,却突然问:“你是希望,他忘掉你,还是忘掉别人?”

静淞愣住,她没想到黑衣人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矛盾。

最珍贵的记忆,她是希望自己占有这一席之地,再被他彻底忘却,还是希望自己于他,从来都无足重轻,却能与他长相厮守?

她痛苦地摇摇头,哑声道:“哥哥,都听天由命吧!”

青玉殿宇,空阔而冷寂,风声水雾穿堂而过,碧纱飞舞在黯白天光下。

潇翊面对温柔如水,又妖艳如鸢尾的静淞,既心醉神迷,又带着淡淡的疑惑。

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静淞对他体贴备至,远胜以往,却无论他怎样要求,也拒绝与他有鱼水之欢,只是耐心向他解释:“翊,万灵力量巨大,这些力量都是远古之前汲取的各种反噬力,可说全为戾气,你现在与之接触,虽修为猛进,却如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走火入魔,便是万劫不复。”

说完抚着他又委屈又无可奈何的脸,跟哄孩子一样:“翊,来日方长,等度过这一段,你还怕我不补偿你?”

好在潇翊沉迷于日进千里的满足感中,并未过多纠缠。

但今天,从回到他们居住的这青玉殿开始,静淞就似忘了之前那些劝解。潇翊在意乱情迷中朦胧睁眼,不解地问:“不怕万灵了吗?”

静淞嘤嘤低语:“当然怕,可有些事,比万灵更可怕。”

潇翊更不解:“还有这种事?”

静淞难过地说:“当然有。比如,你会忘记我。再比如,你从未记住过我。”

第二天,潇翊在万灵中的海棠树下,见到静立的黑衣人。

现在并非花季,海棠花却在一夜之间盛放。没有风,黑衣人的长发却纠结飞扬在半空,与轻盈下坠的殷红花瓣弥漫在一起。

他不说话潇翊却感到一股特殊的严肃气氛。相处多日,他已对黑衣人存在一点师长的尊重,见此情景,恭敬地说一声:“请兄台指点。”

黑衣人不知为何,发出一声冷笑,让潇翊摸不着头脑。

笑声一住,黑色长袍就同头发一道飞扬起来。即使这样,潇翊也完全看不清他的脸。长袍下黑雾弥漫,随着倏然而起的大风,奔涌为不断扩散的漩涡。广漠起伏的山川林海随着漩涡飞速旋转,在潇翊眼前慢慢铺展开。潇翊神思恍惚,仿佛从纷纷下坠的海棠花瓣中看见许多熟悉又模糊的事物。

一股虚空的力道在他背上一拍,他便像断线风筝一样往那漩涡中飘去。黑衣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又像隔了万里之遥:“将之前的心法,从头开始演练,不可有半分差错,我说停下才能停下!”

说完又阴郁地加了一句:“出了错,你陪我死!”

潇翊不敢怠慢。周身又凉又滑,像被冻在一块豆腐里,眼前只见茫茫黑雾,雾气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凄厉怪叫,仿佛不慎堕入无间地狱。偶有海棠花瓣盈盈飘落,带给他一分慰藉之意。

他开始按黑衣人的指示运行真气。没一会儿,先前的凝肃和压迫感便丝丝消散,他渐渐有种漂浮云端的惬意。海棠花瓣从眼前拂过时,他轻松地伸手接住,便觉缕缕暖意从心口溢出,柔柔淌入脉管,再点点滴滴从手心皮肤泌出,融进海棠花瓣中。花瓣泛出光华的一瞬,他产生一丝清凉的轻松感,好似身体里某些微妙的物质被抽走,因此有了一步一步迈向新生的欣悦。

微小的恐惧来自于一种奇怪的步伐。在那步伐里,他走的每一步都不像是自己的,他走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走在她的呼吸中,走在她的幻想和感觉里,以至于他分不清,行走的是他还是她。

他看见她纤巧的侧影从窗边流过,又远远出现在视野正前方。她手中的灯笼火光微茫,将她映成滋生于月光的某种小灵物。

他看见她像水中倒映一样错落消失,又变成和风细雨在他心底摇曳,渐渐的,也化为一缕缕暖意从心口飘出,往那遗忘的终点逶迤而去。

他猛地骇叫一声,如同被毒蛇咬住手心,拼命将海棠花瓣挥出去。黑雾尽头传来一尖叫:“哥哥!他怎么了!”

被他断去的心法,开始直接回响耳边,语调微细,却像峻谷钟罄,直敲进他心底。他听出那声音并不来源于他,身体却在不自主地照话中提示运行,就如被蛊虫控制一般。

他眼看着那提着灯笼的小身影变成袅袅雾气,从他掌心飘散,凄苦地悬浮在半空。他看清她明亮的眸子里泛起的惊恐,无助地对他伸出双臂。他在心痛和绝望中竭力伸手去挽留她,却觉一举一动都不受控制。

他不停地低呼:“滺滺,滺滺……”

岸边的静淞,面色凄凉,自嘲似地对黑衣人说:“看来,我还真的多虑了。”

黑衣人暂时停下咒语似的念叨,转身面向她,看不见表情,却被那松懈的姿态透露了心中的怜惜,他摇头道:“不必介意,他生性风流,只是把那个女孩看得比你重要罢了,不代表心中没你。”

静淞的笑容似凋零的辛夷,苦楚中夹杂一丝不甘:“哥哥,我也是神部的人,为何要如此。只怪我当初年少气盛,不听哥哥的劝。我总想,助哥哥夺得教主之位,才是我此生唯一的念想。”

静淞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发泄得太过,伤了最亲的人,更是悲从中来,使劲摇头,像小女孩一样哭泣起来:“哥哥,哥哥,我并不是怪你,你依然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只是怪自己不争气,任人作践,连自己都作践自己……”

黑衣人叫一声“小虞”,刚欲靠近,满池黑雾突然有散开之势,飘飘悠悠下落的海棠花瓣开始在半空盘旋,越积越密,环成年轮状的大圈。

静淞花容失色,惊道:“哥哥当心,他竟有反击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