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16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10:00      字数:2890

女孩回归单身生活,按照正常推论,又能毫无顾虑地逛街泡吧看电影,不用担心家务事,照顾孩子,婆媳矛盾等一系列问题,很快发现,对于职业女性,还是单身更合算……

女孩在脑海中小心避开与慕容瑜相处的任何细节。干他们这一行的,生死惨烈见得多,总要时不时清理一下记忆内存,删除那些太占空间的事物,以保持系统随时高速运行。她一直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

偶尔从慕容彦门口走过,小心倾听一阵庭院里的动静,并不敲门。院内梧桐树枝伸出,在秋日清明的天色中婆娑招展。院内的人,是否也正透过梧桐树叶,揣测外面的世界?

她从树叶间闪烁的阳光中,依稀看见慕容彦年少不知愁的笑容。

她刻意删除慕容瑜的记忆,独独保留了迷糊中听见的,他的那句话:他不会走,他终会想开,他会等你。

她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要不,为何每次从院墙外经过时,总能听见门里的脚步声从相同的位置响起,踏着落瓣黄土,正与她的脚步相合?

慕容彦终会原谅她,原谅他自己,给他们一条共同的出路。

至于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孩子得不到父母认可,是一件最悲哀的事。与其悲哀地来世间走上漫长一遭,不如短痛一回。

她不知这算不算借口,无论怎样,她没有勇气去寻得一个更好的选择。没有父母的日子,她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更何况她的父母不是不认可她,而是迫不得已。

时间在略显沉闷却平和的氛围中无声淌过。照这种趋势,到年底过年时,组织里就会张灯结彩,为庆祝历史性的变革,以及新任老大喜结良缘,所有员工年终绩效翻倍,明年从十五薪上调至十七薪……

但这种趋势终被打乱

打乱这趋势的,是一场暴雨。深夜雷吼如怒龙,飞瀑般的雨水撕开半边天幕,挟裹着幽蓝的倏电,将整片大地笼为海雾中摇摇欲坠的渔船。梧桐树叶在半空疯狂打着转儿,很快被撕裂得灰飞烟灭。遥远处传来沉闷的崩塌声,带着阴翳而深远的寓意,仿佛巨兽喉中喷出的银亮的白骨。

随着那崩塌声,一些事物开始偏移原有轨迹。可以说,一些人处心积虑经营的最终结果,开始扭曲和陷落。他们花费巨大心力,终也逃不过前功尽弃的命运。

还有另一些人殷切的梦想,也随之变成黄粱一梦,比如年底加薪等。

所有严重后果的造cd只因一场雷电暴雨。这无疑给了我们一个形象深刻的教训,科学安装避雷针是多么的重要。

第二天,暴雨平息,天空像被彻底清洗过一般,清透得能倒映出山河的影子。女孩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存放历代组织老大遗体的陵墓被雷劈了。

只听说过哪个人祖坟被人扒了,或者哪个人被雷劈死,现在竟然二合一升级,变成祖坟被雷劈了,这是多么群英荟萃的骂人的话。

女孩现在身为大当家,来不及打喷嚏猜测骂声来自哪个方向,就忙活开了。虽然祖坟里躺的那些人并非她真的祖先,她对他们淡漠到哪怕他们缺钱得从坟里爬出来,她也懒得去烧烧纸的地步,但样子是要做的。这就跟剪彩什么的一个道理,一剪子下去可能还没分清是哪家的彩。

然后就出事了。

好在她做事向来谨慎,无事也要留一两条退路,派出去整理陵墓的全是她的贴身亲卫,导致那个令她双腿发软的秘密没有外泄。

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她将被自己刻意封存的记忆,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撕开,就如从刚剪好的窗花中撕开碎纸屑,直到一整片画面展现在眼前。她伸出指尖,从那画面的每一个细小角落,去捕捉自己想要的信息。

慕容瑜温和却毋庸置疑地说,有退路,我说有就有。

慕容瑜说了三遍,你要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

哪怕是最忘情的欢愉中,慕容瑜眼里也带着温软的决绝。

最后那一晚,慕容瑜的眼泪淌在她面颊,他压抑着胸腔中的暗泣,对她说,我舍不得你。

慕容瑜说,唯有那一两样,才是我们走过一趟这世间的证据,就像你陪我的这段时间,之于我。

你陪我的这段时间,之于我。

我以整个生命浓缩的磨难为代价,换得你陪我度过这短短几日。

早在那个若木阵的夜晚,他就已平静地做了决定。

“婺焱术”,是组织里的古老秘术,据说失传已久,但只是据说,不排除有天赋超群者拾起祖先留下的深奥难解的物质文化遗产,比如,慕容夜兰。

慕容夜兰修炼婺焱术,瞒着其他所有人,甚至慕容彦,但对于生平最信任的慕容瑜,还是透露了几分。以慕容瑜的博闻广识,稍作猜测就已了然。反正他不像慕容彦,为俗事所累,他有的是时间研究怪力乱神。

所谓婺焱术,说穿了其实也不难,就是以身做引,将毒物传给对方的方法。比如,想给对方下个鹤顶红,无奈对方又是无懈可击的高手,找不到机会,你就先服下鹤顶红(前提是你要有控制毒性的方法),然后诱他来跟你打,交手的过程中运行婺焱术,毒性就一点点传到他体内去了。

慕容夜兰从第一次与她交手,就已在暗暗运行婺焱术,将毒物一点点传到她体内。其后随着一次次交手,传的越来越多,直至最后大功告成,死在她剑下。

最后那一战,哪怕有慕容彦相助,她杀死慕容夜兰的过程也显得太顺利了些,这全是因慕容夜兰运行婺焱术以后真气耗损、内里空虚所致。最后留存在慕容夜兰眸中的那丝微笑,足以说明问题。

慕容夜兰宁愿几次三番让着女孩,宁愿自己一死,也要将毒物传到女孩身上。她到底对女孩恨到什么程度呢?这种恨意到底从何而来?恨女孩背叛了她?恨女孩背叛了她的爱子?

刻骨铭心的恨意,到底滋生于什么土壤?

她无从得知,唯一知道的是,配得上这种恨意的毒物,绝对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容瑜在那个若木阵的晚上,与她五指交错时,就已发现了倪端。他从那时就已做了决定。

借着莲花池子里与她一次次的欢愉,将那毒性转移到自己身上。他有的是机会研究怪力乱神,知道怎么转移婺焱术的侵蚀。可能也有别的方法,但他独独选这一种。他用整个生命浓缩的磨难,向女孩祈求这一点点好。

婺焱术让慕容夜兰的尸体几天内消失殆尽,只留一点暗绿磷粉,也让慕容瑜开始生不如死的生活,远离世人,被抛弃在烟环雾绕的绝壁上。

慕容瑜这世间最温厚的人,为了支撑起那番血肉骨髓幻化出的、比生命本身更沉重的爱意,最终做了一件狠心的事。他用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为幌子,引导女孩彻底相信,他真的恨她。甚至极有可能,他从一开始就已做了这个打算。给女孩一个孩子,作为自己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步棋。

他原本把每一步都安排好了。

就像女孩不明白,慕容夜兰对她滔天的恨到底根植于何种土壤,她同样想不通,慕容瑜对她深广如海的爱,到底根植于何种土壤。

女孩想象慕容瑜独自在绝壁上忍受毒物的侵蚀,他修长的身形变得佝偻,饱满的肌肉变得萎顿,苍白的双手和面颊布满青紫筋络,清澈的眼仁里涌起烈火焚烧的黑雾。但她却勾画不出他面目扭曲的模样。无论怎样想象,他的脸,始终是温润如水。他可能也有释然,他得以用自己的方式补偿那过早惨死的孩子。

他优柔可怜的一生,他的孩子比他更可怜。他用自己仅剩的一点东西去补偿那孩子,令他在冰冷的地底感觉舒适一些。他们就像寒冬夜晚相互搀扶的乞人。

他本该牵着他的手,带他走遍世界的大小角落,让他成为比他勇敢和豁达的人。但他亲口说出,他要放弃他。他断绝一种爱,好让灵魂汇聚一切力量,去支撑另一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