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19. 人间四月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8      字数:3618

秋去,冬来。冬尽,春归。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显德二年春正月元旦,辛未日。

惯例,百官应当在元日入宫朝贺。因先帝登遐周年祭在即,君贵特旨免去此礼。他与君怜率皇子皇女及一众皇族去拜祭了太庙与社坛,而后,在内廷向诸皇亲赐以家宴。

正月十三是朱雀生辰,以尚宫唐氏为首的内省诸宫官,以及以王景通为首的内侍省诸内臣,准备为令主好好庆贺一番以表心意。但朱雀天性不喜这样的热闹,便也因先帝周年祭在即故,执意免去。该日,君怜陪伴她在大内散淡清游一日,重拾旧日金兰情怀,甚惬她意。

至正月十七先帝忌日,朝廷内外举行了隆重的追奠仪式。君贵着衮冕,君怜着翟衣,以大驾卤簿护至太庙。皇帝夫妇亲献牲礼并祭酒,又亲燃香烛向父亲祭告,汇报新君继位一年以来的军政得失,于冥冥中感受父亲的评点与指示。

春阳令一切都神采奕奕。从父亲的神庙中出来,君贵感到有一种饱满的热情即将冲破自己的身体。

禁军殿前、侍卫两军经过之前一系列的汰递,又由新上任的诸班直指挥悉心调教演练,已经逐渐演变为一支精锐的天子之师,初步达到了他梦想多年的整军目标。现在,君贵目光的焦点,转到了文事上。

两三个月内,皇帝接连下达了几道关于文事的重要诏令。

先是举贤诏。命在朝的文臣各自推举得用的人才,不避亲族嫌疑,以贤能为上。为了让这样的举荐落到实处,不沦为过场,他特意颁布了连坐的办法:被举荐人在授官当日,有司要将他们的举荐人姓名一并记录在案,倘若将来被举荐人犯了贪浊之罪,或者才不胜任,举荐人也要一并受到惩罚。

后来又是求谏诏。皇帝自谓涉道犹浅,经事未深,很怕自己在国家大政上犯糊涂,因此鼓励内外臣僚上章直言论谏。皇帝反省说,继位周年以来,在治政上有许多不足,连自己都察觉到了,可是却没有一个臣属向他指出,这是因为自己太过寡昧不足与言吗,或者是臣下对自己有所畏惧而不敢言呢?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今后,臣下们无论发现皇帝本人的阙失还是时政的瑕疵,都可以上书直陈其事,不必讲究文采。如果怕所言得罪旁人,皇帝会将奏表留中,不教当事人看到,以此解除大家的顾虑。此外,皇帝还鼓励臣僚们出外时,将察知到的黎庶利病、官吏优劣据实奏闻,以增广自己的听闻,避免自己成为幽居深宫的孤家寡人。皇帝特别指出,像翰林学士、两省侍从这种兼职谏官,以及御史台里的台官,原本就肩负着纠弹皇帝与大臣得失的职责,如果他们在任内就此做出了贡献的话,到了任职期满应该迁转时,会优先考虑将他们吸纳到中书门下这样的政枢机构中。

然后又有科举选士诏。针对近年来科试存在着徇情滥进的现象,皇帝亲自对今岁的贡举结果进行了复核,发现尚书礼部贡院所进的十六人中,只有四个合格可以放其及第,其余十一人艺学未精,勾落名字,命回去苦学再来。负责此事的礼部侍郎刘温叟由此获罪,责授太子詹事。

京城内外的臣属们都感知到,皇帝的心思中,有一种他们尚不能完全摸透的东西在突突萌动。

滋德殿。前殿。日间。

曹州节度使韩通从北线外郡回京述职,官家亲自单独召见于内廷。

日光透进殿堂,在滋德殿的地面和韩通的身上打下一些模糊的光斑。韩通行罢礼,君贵温言赐座。这是一种特殊的恩宠,通常只赐给参与机要会议的枢臣。韩通是先帝倚重的旧部,又曾跟随君贵出征高平、奋战晋阳,君贵对于他,自然会有超越普通将领的礼遇。

“胡卢河、李晏口目下情形如何?跟契丹那一仗是怎么打的,给朕详细说说。”君贵命人看了茶,和悦地问道。

李晏口在贝州、冀州一带,夹胡卢河而与契丹边境接壤。胡卢河容易泥沙淤积,导致河水漫漶,河道宽而浅,于是北骑得以经常涉hn下“打草谷”,剽掠骚扰周境内的百姓。这是昔年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送给契丹后造成的恶果之一。失去了燕北一带崇山峻岭及构筑其上的长城堡垒的保护,辽人进入汉人的家园,就像只需翻过一道低矮的土墙,而李晏口,则是这道土墙上破缺的豁口,是整个大周北线上最为薄弱的环节之一。

“回陛下,自打正月受命疏浚了胡卢河后,臣与王彦超便率领所部军士及招募的民夫,在李晏口抓紧筑城,夹河为垒,以防止番子们卷土重来。”韩通叉手答道,“没想到,城还没筑好,他们就跟闻到味儿了似的,忽喇喇来了一大帮。……臣听闻探马来报之后,便与王彦超相商,由他和部将领两支人马远去设伏,臣则在城堡的工地处发动所有士卒和民夫,拿起弓箭和石块,严防死守在各段已经筑好的城墙之后。……番子们撒马冲来之际,臣先下令射箭掷石,眼看着他们有一半人受伤落马之后,再率领麾下马军冲出去与他们缠斗。此时王彦超也率伏兵从背面掩杀过来,番子们腹背受敌,支撑不了多时,只得狼狈逃了……”

君贵欣然点头:“看来,朕特意将你和王彦超从曹州、许州调过去筑城堡,并没有选错人。……目下堡垒已成,又在李晏口设了静安军,边防情形可有好转?”

“回陛下,大有好转!李晏口的堡垒夹河而立,扼北辽南下要冲,规模又大,构造又坚固。自打堡垒筑成之后,番子们从北边跑到堡垒底下,就不敢再走了,更不敢涉河往南来。哈哈,他们怕被河两岸堡垒里的羽箭南北夹击,下到胡卢河里成了带刺的馄饨!”韩通笑道。

“好!太好了!”君贵兴奋地站起身,走到殿侧的羊皮地图前。韩通便也随之站起,远远看着皇帝的背影。

定州,镇州,冀州,深州,颍州,莫州……尽管深弯到中原故土内,大周的北线边境,好歹算是有了一个相对密合的防卫体系。根据北面谍线的报告,当今的契丹皇帝“睡王”耶律述律并不是一个积极进取的人,他对于中原的野心,不过是扶植着河东傀儡刘氏给中原添添乱,借机谋求些贡赋好处而已;至于直接面对大周的时候,他们仍旧沿用了“打草谷”模式,以不时占些小便宜为主。

契丹暂且不足为虑,河东就更不值一提。去岁十一月,被君贵直围到晋阳城下的汉主刘崇在饱受惊吓之后寿终正寝,其伪位经上报契丹批准,传给了他的次子刘承钧-耶律述律呼之为“儿皇帝”。刘承钧性子比他爹温和,并没有穷兵黩武抢回汉家江山的野心。何况,他那点微薄的家底还要供奉契丹,他能够保住境内百姓不造反,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没有能力像他爹那样,再主动对中原发起任何攻击。

君贵的目光快速地掠过北线,扫视着地图上周境的其它边线地带。这是一大片不连贯的、残破的边疆区域。打从晚唐以来,帝国的土地就逐渐分裂、割据,以至于形成为今日这般支离破碎的局面。

难看。

实在是太难看了。

而且,不光是难看。这不是历代各中央皇朝所“应该”拥有的疆域:秦,还有幽并、辽东、江南、西蜀、滇越、夜郎和岭南等地;汉,在秦的基础上增加了高句丽、河西走廊、西域和交趾等地;西晋,相比前朝几乎只丢了洛水以北、河套以南一带;隋,滇濮收缩,却拓展了西线至且末郡、伊吾郡(今xj哈密),南线至朱崖三郡(今hn岛);至于初唐,其幅员在囊括前朝核心疆域之外又极力向外拓展,其辽阔就更不必说了……

所谓“应该”,就意味着一种稳定态,是上千年来这片疆域中各种势力全方位角力结果的总和,也是一个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调适、不断变迁的状态;“不应该”,就意味着不稳定。在上述具有稳定态的时代之外,是战乱频仍的不稳定态时代,各种势力争夺的目标,就是那些曾经来回扯牛皮的地域版块的主导权、统治权。

当下的各国疆域,也处于一种不稳定状态之中。参之以三国时代,君贵所据的中原好比曹氏的魏;其东南方有金陵李氏,好比孙权的吴;其西南方有成都孟氏,好比刘备的蜀。曹刘孙、魏蜀吴三方都想一统天下,恢复中央皇朝的稳定态。而比三国时代更棘手的是,君贵所面临的敌手,远不止吴、蜀两家,幽(幽云十六州)、并(河东十州)、桂(今gx广(今gd等,也是他必须解决的领土问题。

所谓“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对于居统治地位的君王而言,努力去恢复被历史反复证明过的稳定态,去实现江山大一统,是一个不需要质疑、不需要辩解、不需要论证的问题。

这并不是奋发进取如君贵者一个人的执念。根据谍报,即便在自己的富庶小王国中过着舒服偏安日子的江南李伯玉(李璟)、西蜀孟保元(孟昶),也在加紧对其它各方势力搞种种小动作。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中央帝国的传统疆域内,天下共主只有一个。我不犯人,人就要犯我。

先发制人是有优势的,那么,该如何先发制人?

目标已经明确了,那么,路线在哪里?如何筹划这漫长的征途?

当阵厮杀于沙场,是武将们的本分,但全盘运筹于帷幄,就该是文臣们的职责了。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