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35. 上下求铜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8      字数:3376

禁中。紫烟阁。日间。

用过朝食后,君怜便携儿带女过来找朱雀闲叙。她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紫烟阁那种闲适的氛围,朱雀那副散淡的模样,似乎能让她瞬间放下,不再那么纠结在意。

朱雀早看出君怜心中有事。当然,君怜心中有事,也不是什么新状况,自打王菁娘横空插了一杠子进来,君怜便常常是那种勉力保持平静的样子了。不过今日君怜的心事,似乎却在王菁娘之外。

朱雀也不开口问,只让承璋和廷献等由着观音、训哥儿的兴致领了他们去阁内各处玩耍,自己却单携了君怜之手,来到书房亲自侍弄茶事。

五两替她们盥洗了茶具,又问薰什么香。朱雀道:“就是清明节后新制的那批‘嘉香’香饼,拿一只出来薰上吧。”五两应喏,从橱柜中的香匣中取出银锞子大小的一只香饼来,点燃了放入博山炉中,眼看着细细的白烟袅起,方施礼退出,带上房门。

朱雀看着紧闭的房门,忽然向君怜道:“问过五两了么?”

君怜一愣:“问过什么?”

“她的心思啊。到底是想回归父母,还是就在京中嫁人,之前咱们不是说好由你来问的么?那****特地遣五两给你送嘉香香饼去,好半天她才回来,想来你是趁机问过她了?”

君怜颔首:“问倒是问过了。”

“嗯。”朱雀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也不催促。

君怜叹了口气:“朱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五两之事,哪有那么急……”

朱雀琢磨着君怜的话:“哪有那么急?”

君怜道:“我是说……”

“……不必说了,我听懂了。”朱雀默然片刻,抬首笑了一下,“那么,求你也替她许个好人家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过有些挂心她阿孃。”君怜忙道。

“她阿孃?”

“她爹不是两年前过世了么?去岁我遣廷献去邺中回来之后,五两特意找廷献问过她阿孃的状况。廷献说她阿孃身上添了点病,从府中转到田庄里去做活计了,也可借机休养。”

彼时大户豪门的家生奴仆,其生老病死皆在府内解决。五两阿孃由体面的府内细仆转到卑下的庄园粗仆,其工作的轻省与劳苦先不论,地位与给养肯定是不如从前了。五两的哥哥一直贴身事奉昭信,没可能去照顾自己的阿孃。虽说符府会安排别的下仆看顾她,毕竟难以周到,五两的牵挂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身为奴仆,自己的一丝一缕、一血一脉连同性命在内都归主家所有,哪敢在主子面前提自己的什么骨肉亲情呢?

“难怪,这一年以来,我就觉着她心里有事似的。问她,她又不说。”

“……她原也不肯对我说的,我再三打消她顾虑,她才吐了一句。”君怜缓缓又道,“我又问过廷献,方知她阿孃去了田庄。”

朱雀沉吟道:“既如此,就让五两回到符府去吧。她是司籍,以皇家内职风风光光回去,她阿孃脸上多好看。之后,她若留在符府中,父亲和母亲势必会重用她;便是嫁人,也可许嫁给正经官身人家。如此,她便能将她阿孃接到身边奉养,也算尽了她的孝心。”

“可是朱雀,”君怜劝道,“十几年来你就这么一个左右服侍的人,贴心贴肺、知冷知热的,你怎么舍得……”

“呵,聚散皆是缘,岂能随人意?”朱雀道,“我是个不合时宜的命,她跟着我,难道也要孤身一辈子?何况,我早已骨肉散尽,怎么好教她因为我的缘故反而抛撒了现成的骨肉之情?”

“……这样好不好,我命人将她阿孃接到京中宫外住着,日常找人照料,她得闲时便可以出去探视。如此两不耽误,她也可以继续长久地服侍你。”

“不必了,”朱雀断然摇头,“‘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人非天地,岂敢奢望长久?早晚都是要散的,何须如此婆婆妈妈?”

君怜默然片刻,叹道:“朱雀,你若心里难受,不必如此忍着。”

“那你呢?别人往你的心上扎刺,你不也忍着么?不仅忍着,恨不能还要说声扎得好、扎得妙,难道不是么?”

“朱雀!”

“君怜,你看看你把自己憋屈成了什么样子?你到底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君怜再次默然。半晌,低声道:“……既然手捧国器,岂有余裕去纠结儿女情长?家国之间孰轻孰重,不是很分明么?”

朱雀冷笑道:“在我跟前,你就不必再如此贤德了吧?”

滋德殿。日间。

御前枢要会议,关于销熔铜佛的争论升级了。

王朴:“……臣退而思之,如今各寺院中不仅铜佛,铜钟、铜磬、铜炉、铜鱼等也占用着大量的铜料,若是销熔铜佛,须得将铜钟之类的物事一并销熔了,方是干净……”

王溥:“那些寺庙的僧尼们,素日全靠着这些法物念经做法事过日子,你将他们的家什全毁了,他们怕不会成群结队跑到衙门口去讨生计么?”

皇帝:“那打什么紧?凡是进寺院就为了混日子的人,让他们通通还俗。自打先帝时便一再颁布过废除营田、奖励耕殖的诏令,朕继位以来也复如此,今年初还专诏奖励开垦荒田。僧尼还了俗,天下有的是田地与他们耕作,有的是作坊与他们忙碌。他们闹,无外乎是为了担心不能糊口。有了正经营生,能过上顺当和美的日子,他们还有理由再去衙门口胡闹么?……”

魏仁浦:“陛下,唐武宗时代,乃至往前追溯到北周武帝、北魏武帝时代,都曾下诏销毁佛像、僧尼还俗,可是事后……又迫于四方压力,不得不下旨恢复。可见,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啊。”

皇帝:“三武灭佛之事,朕已遍阅史籍,也咨询过史馆、翰林院。卿等放心,前朝得失,朕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朕心中有数。”

范质:“目今国朝四方未定,人心不一,佛道之徒,各持一端,彼此抗诘。倘若朝廷单单针对释门有所行动,会不会由此引发僧尼不平、并进而导致怨谤滋生?……”

王朴:“要为国家、为生民做大事,怕什么怨谤?道家传自黄帝老庄,本土渊源甚深。佛教原非我中华旧物,不过是异方外道,其说其俗,与中土迥异。比方说,咱们历来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他们却要人剃发易服以别身份;咱们讲究奉亲孝顺,他们却要人抛亲别戚离家聚居;咱们尊崇君臣大义,他们却背弃纲常名教……是以,韩昌黎在一百多年前就说过,‘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如今举国遍地浮图,依臣看,大有抗衡往圣先贤儒教、凌驾本土黄老道传之势。何况,他们还掌握着那么多庙产,蓄养着那么多青壮人口!再不遏制他们这种嚣张势头,只怕他们会彻底成为治外之地,最终连朝廷也很难对他们进行管辖了!”

李榖:“……倒也的确有此隐忧。唐末以来,不少佛寺中人与朝中权贵勾结,势力逐步壮大。便是唐武宗灭佛时期,也有不少藩镇拒不执行命令,可见其渗入军政两界的筋脉之深。不过,……”

景范:“依臣看,崇信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控。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只要令他们收缩到一个陛下可控的范围之内,也就……”

皇帝:“哼,朕岂是为朕一人行此事?寺院不纳赋税、不服徭役,动不动私度、圈养数百上千人为他们使役劳作,连强盗逃犯也隐身其中,倒像一个个割据自足的藩镇一般,这是国朝安全的巨大隐患;他们又开设碾坊、油坊、茶坊等一应手工作坊,又私置旅舍店铺,总之市面上什么紧俏他们就做什么,卯足了劲儿与民争利;他们还私自冶铁、冶银、冶铜,严重干扰国朝经济;尤为卑劣的是,他们将四方布施来的财货,以长生库为名大放高利贷,反过来榨取民脂民膏!……遍观今日释门中人的所作所为,早已越过了皇朝能够容忍的底线。是以,朕要替释门清理门户,就索性来一个干脆彻底!”

魏仁浦:“可是,陛下……请恕臣直言,释门中也有纯良精进之人。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陛下倘若效前朝行事,那些释门中的高僧大德,难免会受到牵连,于朝廷声望和陛下的圣德……”

皇帝:“朕从来没有说过要针对真正的学佛者。恰恰相反,朕要对他们进行保护。朕之前以晋王府旧宅为皇建禅院,又加恩清兴和尚、义楚和尚等高僧大德,难道还不能表明朕的意思么?……”

众皆默然。除了王朴那样的鹰隼派,他们多数人心里还有很多的疑虑,可是在皇帝这样强硬的高压之下,他们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反驳,来尽到诤谏的义务。

“今日就议到这里吧。魏枢密,卿等回去后,详细议出一个方案来,尽速呈交朕审阅。”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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