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71. 正阳大捷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8      字数:3223

李重进上岸,徐令则等紧紧阜从。李榖匆忙走下河埠迎过来。李重进面无表情,与李榖、韩令坤、王彦超、白延遇、赵弘殷等互相见礼。

李重进素来不是一个随和的人,尤其在军中公事情境下,他往往板着脸,显得冷淡,桀骜,让人难以亲近。当他军阶尚低时,这是他一个颇遭人诟病的特点;但当他已经成为大周禁军第一人之后,这就是他令人畏惧的威猛特质了—当然,他到底算不算大周禁军第一人,现在他颇有些怀疑,毕竟,还有张永德在那里摆着呢。

他与张永德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成为朝堂上下、禁军内外公开的秘密。

官家为了搞平衡,大力抬举殿前军,将张永德提升到可以与李重进媲美的地位,他们俩目下在禁军中谁是第一,谁是第二,是军士们闲聊时最喜欢掰扯的话题。侍卫亲军的人会说,李都帅执掌着禁军历朝的根基,侍卫亲军还分为马步两部,军将人数差不多是殿前军的两倍,自然李都帅是禁军第一人;殿前军的人会说,张殿帅执掌的军队没有老旧包袱,全是最新选递、汰练出来的精锐,而且,张殿帅不仅时常与官家商讨军机大事,更时常应诏在各种私下场合陪侍官家,与官家的关系更为亲密,自然张殿帅是禁军第一人。而且,据说官家十分喜爱张殿帅,此番御驾亲征,就誓言要亲自为张殿帅报父仇。这不正是官家偏心张殿帅的证明么?

这一类的议论,李重进自然会有所耳闻。他对于自己在官家心目中的分量原本是很有把握的,可是,自从张永德像乘着东风似的青云直上之后,他的确经常感到疑惑,还有一些时轻时重的煎熬。官家的心思难猜,一些蛛丝马迹似乎表明军中对官家更偏重张永德的猜测不无道理;但另外的一些蛛丝马迹,又让他愿意相信自己仍旧是禁军第一人,是官家最依赖的肱股心腹,这会教他心里感到好受些。他比官家和张永德都年长,受舅舅的顾命担负起保障国朝和官家安全的重任。他曾在舅舅弥留的御榻前以跪拜之礼宣誓顺服于嗣君,他也遵守了这个誓言。但是,他没有打算再服从于任何别的人。

此番御驾亲征,官家仍旧延续了前年迎战河东的阵容配置原则,以张永德卫跸,而以他为一部统领。自打确定官家要亲幸淮南后,他与张永德的争夺目标,就从后军都部署这个位置,转到了后军先锋上。在张永德抵死要报父仇的重大理由下,官家却最终将先锋之位派给了自己,这似乎说明官家对自己在指挥作战上的决断和担当,要更加看重一些。

张永德更亲近,但自己更能担大事,也许,这就是目下官家对他们俩人的心思吧。

淮南南岸,后军先锋五千马军仍在陆续登岸,上了岸的,已经在徐令则等人的指挥下逐渐排列成了像样的阵容。一面面绣着睚眦图案与“李”字的大旗,在河风吹拂之下猎猎而展。睚眦是龙子之一,以其禀性刚烈、嗜杀好战、有仇必报而闻名天下。睚眦旗是禁军都帅的帅旗。

李榖引李重进等人来到河埠上,以便取高处地利观望周边环境。

大周前军,除了留守北岸的和在前期的战斗中折损的,余下主力两万余人绵延分布在正阳关内外和沿淮浮梁一带,营帐相望,旌旗相蔽,甲士相连,将好不容易夺来的这个征淮桥头堡、这条进军生命线守得如同铁桶般相似。

面对秉承官家旨意、挟狂飙之势疾驰而来的李重进,李榖面上难掩一丝愧色。他是先帝顾命大臣,他还是前三司使,先帝和今上在朝政上都非常倚重他。他思虑多,用兵谨慎,但不愿让别人误会为怯懦。他认为扼守正阳浮梁是目下的重中之重,自己所做的绝对有道理,虽然不符合官家急进奏凯的风格。

可是,官家显然已经不太信任他了。在自己第二道关于已经撤军的奏表呈上之后,官家再没给他下达新的旨意,而是直接催促李重进倍速前来实施后续的军事计划。他很忐忑,再次派急马上表解释了自己的行动计划,官家不答。他只能寄望于与李重进联手打个漂亮仗,未来好向官家交代。他知道李重进的秉性与官家更接近,李重进能够完全领会官家的意思,紧跟官家的步伐。自己虽然品阶、军职上比李重进高,实际却是惹不起也没必要招惹他的。

李重进看出了李榖的尴尬,脸色和缓了一些。李榖是个沉稳的人,以前当三司使时也很会处理与自己这样的国朝重将的关系,他对李榖素有敬意。

李重进并不多言,只问道:“李都部署,前方形势如何?”李榖道:“侦候来报,刘彦贞率领的南唐援军就在南面不远处,距离浮梁大约还有二三十里地。”“二三十里……嗯,还来得及。”李重进沉吟着,又道,“都部署,可否跟你商量个事儿?”

李榖听李重进语意谦逊,大感意外,忙道:“都帅既然秉承官家旨意来援,前线军事,自然一以委托给都帅。都帅有事但请吩咐,不必跟老夫客气。”李榖叫李重进不要客气,他自己倒是非常客气,痛快麻利地交出了指挥权。

“都部署言重了。”李重进笑了一下,“都部署是前军统帅,卑职来援,有事自然要与都部署相商。”“好,都帅请讲。”

“第一,听闻刘彦贞率兵两万,但卑职只带来了五千人马,都部署手下王副都部署、白先锋人马,可否与卑职合兵,一起迎击刘彦贞?”李重进对同僚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很少这么委婉,此番设辞可算给足了李榖面子。李榖忙道:“这是自然。他们即刻便归李都帅指挥。”

“好,多谢。”李重进颔首道,“第二,卑职为了赶路,将粮草辎重甩在了后面。目下,可否请都部署即刻安排,让所有即将迎敌的人马喝上热水、吃顿热乎乎的饱饭?”“这个更是自然!”李榖转向身旁军校,痛快吩咐道:“传令诸军,立即生火做饭!”

接下来,几位将领就在河埠上议定了迎战唐军的策略,然后互相礼别,各自去下令安排。离开前,李重进特意走近李榖,低声道:“都部署,官家还是倚重你的,切莫多虑。”

李榖心中一跳。他没想到,素日看着五大三粗的李重进,也有如此细致体会人心思的本事,不由感激地揖道:“多谢都帅好言相慰。”

正阳南面五里。这是通往正阳关必经之路上的一处狭口,两侧有丘陵掩蔽。丘陵上有疏落的树林与低矮的灌木。淮南冬季的绝对温度比京师高得多,树林与灌木并没有完全枯萎,仍旧保持着不景气的绿色与各种层次不同的黄褐色,足以充当必要的伪装与掩护了。

吃饱喝足、清空了体内废物、获得了宝贵休整时间的李重进部队,将与唐军的会战选择在了这个地点。旌旗招展,战鼓静默,黑压压的大军雄壮横列,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们心气高,胆气足,被即将到来的战斗搅得心跳血热,在正月凛冽的寒风中也不觉得冷了。除了马匹不时发出的响鼻和倒腾蹄子的动静,以及旗帜在空中飘动的劲响,这片未来的战场寂静无声。

排在最前方的是一千骑重甲马军,然后是四千骑轻装马军和两千铁甲步军,最后是一千匹备用马,由专人负责分别牵引,以便在前方有需要时及时补充。至于参战的其余马步军将士,他们早已沿着两侧的丘坡伸向了敌军前来的方向,在草木的遮掩下埋伏起来。

如果从空中往下俯瞰,大周两万王师摆出的阵势呈一支巨大的的钳形。其钳嘴之尖长,钳底之厚重,足以令任何一支饱经历练的军队心惊胆战。

李重进就立马于这大钳子的钳底,稳居前排重甲马军中央。红底的李字睚眦大旗与两面牛皮大鼓将他衬托得十分威武,徐令则、韩令坤等亲随或部将,紧紧围绕在他身旁。

一阵急促嘈杂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全军精神抖擞。未几,马蹄声近。间杂以人员的喧嚣呼喝。黑压压一片人马出现在周军视线中。刘彦贞所部南唐援军终于抵达。

马嘶,蹄止,人叱,一片传令与交语声。显然,南唐援军发现了静静守候在这里的周师。

在刘彦贞所部上下军士的头脑中,他们是在追击周师逃兵,而逃兵不可能组织起像样的反抗。根据他们的情报,李榖部队听闻他们到来便吓得屁滚尿流,溃不成军,他们所要做的,就是追上去,砍死他们,教那帮贼人吓破了胆,从此再也不敢来侵犯唐境。

严阵以待的周师让他们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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