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君子如玉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4      字数:3524

第二日,坊间传言,驻守东郊的黄家军领将黄建宏将军,深夜射杀东郊水怪,为民除害。

那水怪身长四尺有余,四肢上布满肉瘤,嘴长半尺。面目凶残,后背上插着一支黄家军专用箭羽。

璎珈兴致冲冲的来告诉我时,我正在西厅跟风掌柜挑选舞衣的式样。

她端着一盒糯米酥,头上难得梳了个双环髻,绑了条绸带。

“呦,这是璎珈么,这双环髻是谁梳的,看着像杨掌柜的手艺呢。”我调侃道。

璎珈红着脸躲在风掌柜身后,嘟嘴道:“小姐别笑话璎珈了,咱璎珈梳洗打扮一下还是有模样的。“风掌柜好笑道。

“人家好心来跟你们说些趣事,你们真坏,还笑话我。”璎珈露出半张脸,瘪着嘴委屈道。

我摸着银色舞衣,看了眼风掌事,开口道:“就要这个颜色吧,样式就这么几种,按照以前母亲喜欢的那种就好。“

风掌柜点头:“好,我让人去做,后天正好能做成了。“

我绕着璎珈走了一圈笑道:“难得你今日费心打扮,不出去溜一圈都对不起杨掌柜的心思了。“

璎珈眼睛一亮,从风掌柜身后跳出来,兴奋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檀木几步追上来,递给我一盒药膏。

我带上面纱,从后门步行。

“小姐,咱们去哪?“璎珈把玩着头上的绸带。

我抬头往西面看:“去拿我订的礼品。“

欢颜阁离妆府并不远,我本想坐马车过去的,但是这几天水舞间的座位拍卖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恐怕只能掩人耳目才能进到欢颜阁。

我带着璎珈将将走到街对面时,欢颜阁的小厮似乎识出我来,殷勤的上前迎我。

小厮领着我直接进到欢颜阁后院,西侧平屋里。

这出地方格外的安静,一点都听不到外面商贩的喧闹。等回头嘱咐璎珈原地等我时,这丫头已经不见了,小厮指了指门,然后推开。

我微微惊疑的盯着满屋子破烂堆里灰衣男子,认真的用锉刀修花钿边角,眼睛里的认真让我恍如回到多年前,苏络青算账的眼神。苏家人对待事物时眼里认真,心里的专注,对人是否也会如此呢?

“打扰了,苏先生,小女前几日偶得瓶上好药酒,养骨有奇效。“我微微福身,将药瓶递给小厮。

苏家家族繁杂,但是正正经经的直系却很少。苏家三房,苏络青生在大房的长孙,以眼前这位的年纪,喜好看来,是三房苏玉铭,也就是苏络青的小叔。

苏玉铭没有抬头,眼睛仍然一动不动的盯着花钿,开口道:“妆小姐倒是对我苏家族人,清楚得很。“

“只是对先生的技艺和趣事,耳闻过一些。“我依然站在原地,顶着妆依依的身份时,我可不敢逾矩。

苏玉铭终于放下手中货物,摆手支走小厮。从破烂中清理出一张坡脚椅子,在坡脚处垫了块木头,拍了拍试探是否平稳。

“原来我还有趣事,坐下聊聊吧。“苏玉铭理了理衣摆,潇洒的坐在我对面一根木头上。

“大概是七年前,至道三年,大宋一男子远赴西域皇匠府,要拜师学艺。可是当时的西域皇匠负责西域王族金器木具,都是家族内传授技艺,代代相传。家族里的族长为了不让技艺外传,又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故意出题刁难这位欲拜师的男子。“

我顿了顿,观察他的表情,看了看那跛脚的椅子,并没有坐上去。

“一是骨雕,二是织云。“苏玉铭盯着我的眼睛,缓缓接口:“自古最难画的是心,最难雕的是骨。人心难猜,而人骨不腐,却易脆。”

“所有人等着看这东方男子知难而退时,一个月后,皇匠府前立着一扇白骨屏风,肋骨做框,手骨做柱,两千块趾骨微雕成三千房屋,屏风中亭台楼阁,街道小巷布置巧妙,精美无双。皇匠族长半响怔在原地,脸黑得不成样。“我挑眉赞到:“据说后来才发现西域耶罗城的乱葬岗下空了。可那时,男子已经学成离开。”

苏玉铭眯着眼鼓起掌,狭长的凤眼里露出几分狡诈来:“妆小姐说的太精彩了,不错,此人确是我,不过,‘两千趾骨雕成的街道房屋,‘小姐说得好似亲眼见过一般;‘族长脸黑的不成样‘,描述的好像小姐亲身经历一般呢。“

我不敢再对视那双探寻的眼睛,微微侧头看向桌案上的花钿:“先生取笑了,小女只不过是有缘见过一次这扇骨屏,其他的都只是听家里的商队聊起,恰好又知道先生的手艺中有西域的技法。“本来想拉拢这位苏家长辈,看来反而被疑心了。

“小姐家的商队倒是博闻广识,倒让我想起一个同样博闻广识的人来,此人对数字极为敏感,他瞥一眼的时间,便能数出见到事物的数目,不知小姐家里的商队里,是否有人认识那位顾言公子,抑或,他就是妆家商队的人。”苏玉铭忽然笑起来,声音细长,带着丝丝嘲讽意味。

“我以为先生更感兴趣的是,如今这扇屏风的下落。“我起身走到桌边,心里紧张万分,顾言恐怕是我此生最大的秘密了。指着花钿转移话题道:“苏先生这是在制哪位姑娘的头饰,这般素雅。“

“不过是我与一位故人的交易,而这故人,恰好是这扇屏风的主人。“苏玉铭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一脸悠闲的看着我。

“原来是我卖弄了!看来先生初七是要莅临城西的柳府了。“原本想利用屏风的下落,增加见面的机会,看来,他早知道此屏风在李曼珠的手里了。

苏玉铭没有回答,起身从南边木柜中拿出一个云纹木盒,样式普通,踱步递过来。

我望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色,揣度对方的情绪。

“这里面是苏某收了小姐定金完成的礼物,小姐送完人后,再付剩下的。“

我微惊的伸手接过木盒,木质松软,很轻。

“妆小姐,苏某的手艺只看缘份,望你能如愿以偿。“苏玉铭甩袖转身,含着莫名的笑离开。

我怔在原地,不知该喜该丧。

伸手揭开盒盖,里面平放着一把玄色折扇,扇骨黑得透亮,第一骨上微雕着一句词,正是以前即映诗社出版的一句词。字体均匀潇洒,平整流畅。

我忽然想起母亲从前说起父亲来的话:从前人的一天很短,短的一生只能做一件事。

我抱着木盒出了欢颜阁,璎珈不知从哪顺了一盘点心,追上我。这丫头素来不喜欢逛首饰、衣裙店。

我心里仍旧回荡着苏玉铭的话,走小巷回府。

城南的路旁的金桂已经布满繁星似的小花,香气袭人。如今的秋风已经凛冽,我搂着璎珈往回走,璎珈缩着脖子勾着我的腰,急步回府。

我心里后悔自己脑袋抽,没坐马车出门。

暗香浮动间,远远瞥见几道白色身影站在府门外,为首的那个身影极其熟悉。

我眯眼再看时,对方已经迎上来,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凤眼墨瞳,削眉山额,微笑间,嘴角边淡淡的梨涡。

苏络青。

我惊异的认出来人时。

一席带着体温的狐裘裹住了我。苏络青修长的手指在赤色衣带间穿梭,最后拇指扣着食指一拉,结成一枚简单的蝴蝶结,抬手抚平狐裘帽沿。

“原本是来归还小姐狐裘的,不成想小姐自己受冻,把狐裘送给络青了。“他低声戏谑道。

璎珈早已松开我,弃主离奔。

我顿时脸红到脚底,不敢看他,抱紧怀里的木盒,想着这是不是上天赐我的一个送礼机会。

“我,,,,,,只是,,“应该是天气太冷了,我冻得都说不出话了。

“先进去再说。“苏络青转头拉着我快步走回府。

我眼神痴痴的看着他的侧颜,手间的温热告诉我这不是梦。我与苏络青昨日之前,明明远了一步,昨日之后,却近得只剩一步。

安哥已经烧好碳火侯在花厅里,见我进来,递上热茶。

我单手接过热茶,苏络青已经松开我的手,抬脚退到不近不远的位置。我双手捧着茶杯,坐在温暖的花厅里低头数着杯底的茶叶。

气氛诡异。

“苏庄主在府外侯了有一会了,在下事忙,怠慢了。”安哥伸手请苏络青上座,端着茶杯递给苏络青,客套道。这话既是对苏络青说,也是对我说。

苏络青理解的微点头,将茶水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没事,安管家一人打理妆府上下,繁忙操劳,苏某理解。“

他转头看向我,目光略微闪烁:“苏某原本只是想归还妆小姐东西,没有让人通报,还请见谅。“

“庄主客气了。“安哥不痛不痒的说了句。

苏络青起身,看了眼我身上的狐裘道:“既然东西完好归还,苏某就不打扰了。“

我倏忽抬头,正好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我赶紧低下头,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犹豫要不要现在就送给他。

“妆小姐的好意,苏某心领了。“苏络青收回视线,不痛不痒的加上这句,作揖告辞。

我心里一万遍痛恨自己的脸皮,平时厚得可以当砧板,苏络青意味不明的一句调侃就不知所措了。

安哥回礼,跟着出去送客,回头轻蔑的看了我一眼,大步出门。

我假装没看到,自然的抿了口茶水。

即使我心里着急,可是理智告诉我,想要苏络青那样的人心,只能循序渐进。

我看过太多有缘无份的恋人。空有满腔真心的爱慕,仅仅让对方有片刻感动,甚至让人厌恶,最后落得被抛弃的下场,譬如母亲。

而我,要得却是苏络青的一辈子。

我打开木盒,小心翼翼的拿出里面的折扇,指尖摩挲着扇骨上的字。

奔千里,为看天际;谋万事,为得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