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门又开了。我惊喜的回头,看清来人,心跌进骨子里。
觅乐捧着一套羊绒锦袄,表情有些尴尬。
“表哥说,妆小姐从京都连夜赶回来,衣服都湿透了,吩咐觅乐给小姐备件暖和的衣服。”
我望着锦袄片刻,喃喃道:“他呢。”
觅乐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将衣服递给我,有带门出去了。
我握着身上披着的他的外衣,说不清心里的感觉。但有一点,分外明显。
我被嫌弃了。
觅乐的锦袄很暖和,我脱下苏络青的外衣,套上羊绒锦袄,开门出来,外面,天已经大亮。
她候在院门处,苏管家和苏泷站在院门外,偷偷往这瞧。苏泷的眼神里尽是不屑。
我低头,走过去。
苏管家迅速背过身,向前领路,囧道:“二爷去安县的矿场了,吩咐下来,平安送妆小姐回府。”
我没敢看任何人,只是点头,跟着他走向长廊,穿过厅堂。
大门外停着一辆银白的双骑马车,车两侧梨木窗下,黑漆一只吞日的螭首。
这是苏家钱庄的标记,我在苏家分庄柜台后见过。
我从未见过这辆马车,在我的记忆力,苏络青一直坐那辆灰白朴素马车。
苏管家掀开车帘,回头道:“妆小姐,请。”
我挪脚,走进马车。
车帘放下,车轮滚滚而前。
苏管家是伺候苏家多年的人,对主子脾性了解,自然能猜到方才出了什么事,苏络青穿着中衣出门,而我被留在房中。
马蹄哒哒的向前走。我心里很乱,如果安哥还在妆家,没有上京找我,赵恒也没有派人追来,我还能和安哥逃到北漠。当然这都是最好的设想。
苏家妆家,一北一南。马车跨越大半个金陵,停在城南的妆家前。
我掀开车帘准备下车,手顿住。
妆府前停着一辆金楠彩漆四骑马车。
周围两列黑甲禁军,肩头都残留霰雪。前头楚公公冻得脸色青紫,候在妆府门前。
马车主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我正准备下马车,苏管家忽然递上一件灰色狐裘:“外头风大,夫人莫受了伤寒。”
从上马车开始,我一直在想对策,没注意到苏管家竟然冒寒风给我做车夫,亲自送我回府。
什么夫人?
苏管家不由分说,给我披上狐裘,又扶我下了马车。
楚公公走过来,看了看苏家的马车,有看了一眼金楠马车,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圣旨到……”
我握紧拳头,跪在台阶上,苏管家随后,跪在我身边。
大概能猜到圣旨会说什么。
楚公公又清了清嗓子,打开明黄绸卷,正欲高深念。
忽然马车里,传来一声清咳。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了什么,车夫开始扬鞭驾车,从我身后驶过。
楚公公愣了愣,慌忙收起圣旨,追上去。
我深深的呼了口气。
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意,苏络青离开房间时,好像也没有那么决绝。
妆府门里走出一个窈窕少女,一身红衣很是显眼。
我皱了皱眉头,她步履轻盈的走下台阶,向苏管家道谢:“今日,我家小姐烦扰苏府了,还请老管家回去转达妆家的谢意。”
她的话显然有些赶人的意思。
苏管家是明白人,客气道:“哪里哪里,妆夫人和我家二爷是故交,照拂妆小姐都是应该的。”他说完,又打量了一眼红衣女子,才拱手离开。
方才还一口一个夫人,现在又变回小姐了。我扯了扯嘴角,觉得苏管家这些话都是苏络青授意的。
“祖母,她老人家也来了?”我边往里走,边问道。这位红衣少女,正是祖母的侍女,红衣。
“那倒没,你想多了,天不塌,地不摇,没什么人和事能惊动她老人家。”红衣跟在我身后进了府。
“那……”
”老夫人就让我问你三件事:一,妆家有个叫薏红的女子,是你安排进宫的吗?二,你为什么入京竞选皇商,当初妆家是因何从京城迁到金陵,你忘了吗?三,……“红衣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也停下来,站在长廊檐下等着。
她眼睛微眯,双手抱胸:”三,你可还记得妆家的家规,是否觉得夫人走了,你就肆无忌惮呢。“
“依依不敢,此女子能进宫,完全是意外,但其中可能有李曼珠的设计,因为原本那次的水舞间,是我要亲自上场的。而竞选皇商,依依更加没有这个意愿,妆家好不容易与皇族的人撇清关系,依依不敢将先辈的心血诋毁。依依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动点手脚,让苏家得不到皇商之位。”我解释道,不时看看她脸色。
这个红衣是祖母一手带大,当年祖母假死后,一直带着这个女子,她的敏捷和洞察力一点不输祖母。
“呵呵,小姐是想让我回去这么回禀老夫人?小姐,早就将家规忘记。”她俏皮的看着我。
真的是个棘手的人。
“当然不会忘,凡妆家子孙谨记,皇家之人不可识;官家之人不沾;商贾之家慎交;书香门第,武林世家方可结交姻亲。”
“小姐记得啊,那你觉得苏家是哪列?”她逼问。
我装作不在意的回答:“苏家,背后有皇家错综的势力,又和徐侍郎黄家军交情匪浅,还是大宋有名的富商之家,这三者,都占全了。”以祖母的消息灵通性,我不说实话,只会被怀疑。
红衣摆了摆袖子,率先朝里走:“小姐知道便好,就更应该明白,这既是妆家子孙傍身的家规,更是你择婿的准则。妄请小姐谨记与苏家不识,不沾,不交。”
我拇指指甲无规律的划着拇指指腹,暗暗提醒自己容忍。
祖母隐居多年以来,从未管过妆家的事,就连母亲的葬礼也未出面。难道是我进京的事,被谁禀告到她耳朵里,不然妆红衣怎会跟赵恒的禁军,同时出现在妆府内外。
安哥前日进了京,没有碰到我,现在妆府,暂时是鸿泰的杨掌柜打理。
今日禁军守在妆府门前的事,不出半刻,就能传遍金陵。而我清晨坐苏家马车回府的事,只怕会传的更甚。
妆红衣堂而皇之的蹭了杨掌柜的一桌,为我准备的药膳后,从后门,骑马离开。
终于送走这个小祖宗,她若是再多待一刻,我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了,各种一针见血的问题,真不知道是祖母的意思,还是她存心跟我过不去。
离金陵这四天,虽然短暂,不过也积了不少事。现在这个时候,正好应该做些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让我不去琢磨苏络青今日的拒绝和默许。
金陵离邻县安县来回一日,我记得苏家在安县有一个铁矿场,直接供给朝廷的。那我便等他三日,回金陵后,有些事,再好好说清。
杨姨在浴池中加了一些草药,又炖了一碗浓浓的姜汤逼我喝下。
我靠在浴池里,看着她恬静的侧脸叹道:“陆乌冬那老头,也不知喝错什么药,我杨姨这么标志的女子竟不要,非要母亲收藏的半柱断肠草。“
杨姨放下手中的草药,拿起一只玉色的瓶子,将药倒在手掌心,然后双手揉匀走过来。我闭上眼,她将掌心的药,抹在我眼睛上,一阵冰凉后,熬了一夜的眼睛,不再酸涩。
“他是正经的医家后人,我只是个从药婆,道士身上,学过几年,不入流的妇人,他怎么会看的上我。”杨掌柜无奈笑笑:“我一把年纪了,早就对这些风花雪月无感,倒是你,若是喜欢人家苏庄主,就正正经经的跟你祖母说说,然后使个媒人去问问。”
即便我闭上眼睛,她看不见我的眼神,我还是侧头,背过她笑道:“他有未婚妻了,我可以耍些小聪明嫁去苏家,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的娶我。”我抬手趴在浴池边沿上,手指沾水在池边画着什么。
“以前,我以为只要能得到他就好了,心什么的,以后慢慢得到就是。”可是,今日我的献身,他的冷漠与拒绝,却,生生让我心寒了一把。一个对女人胴体没半分动情的男子,要么是不问红尘,超然之态;要么,就是心里有一个刻得很深的身影。
显然,他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