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似箭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4      字数:4030

半夜,我被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惊醒,回头看沙漏,才是四更天。

可我已经毫无睡意。

只要一闭眼,全是苏络青怀搂其他女子的画面,仔细去看那女子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到。

我撑着伞下了楼,进了马厩,白白正打着响亮的鼾声,匍匐在草堆里,时不时动动尾巴。

我轻轻拍了它几下,它蹶了几下蹄子,又发出鼾声。

我叹了口气,我家的马都比我沉得住气。

“小姐这是要将阿刺丢在美人乡,自己逃走?”房梁上突然传来阿刺的不满声。

我抬头看他正背着两个行李,抱胸看我。我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脸,心中一涩,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时常抱胸高冷的站在我身后,从少年站到及冠。

“睡不着,出来溜溜。”我解释道。

“我以为,小姐归心似箭,现在就想出发呢。恩,腊月二十八年关,四更天城门快开了。快马加鞭,应该能在天黑前到金陵。”他意有所指。

我挑眉站在屋檐下,见雨停了笑道:“既然咱们意见相投,时不我待,现在?”

“现在。”他简洁回答,一跃而下。

我拿起一旁的缰绳,强行将白白从睡梦中拉起来。

它不满的啾了两声,甩甩头,站好。我翻身上马,心疼的摸摸它的鬃毛,轻拍马背,白白哒哒跑起来。

阿刺的枣红马先行,不过很快被白白追上。

我喜欢结交阿刺这样的人,不过问,不打听,不决断,只安排。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什么,我也不会问安哥和他交代什么。

年关将至,京城玄武街上灯火通明。大多是早早起来蒸糕点和烫酒的,我路过漱芳斋时,忍不住看了一眼里面宾客满座,每年腊月初就有达官显贵会提早订漱芳斋的糕点。

年关的官道反而没什么人,我们中午在一旁草地吃了几口干粮,继续上路。

终于在天黑时,赶回金陵。

我望着城门上两个烫金打字,不由得安心不少。

“你先去妆府替我报平安。”我嘱咐道。

阿刺点了点头,将身上的鹿皮递给我:“好,夜黑,小姐注意安全。”

我没在多话,扯缰绳往北走。

不知为何心虚,我不敢走苏家正门,绕了三笠巷一圈,至苏家后门停下。

苏家后门两旁还挂着未撤下的喜灯。

我下了马,走到门旁,举起手,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我该以何种理由,年关期间的夜里,拜访苏家?

妆掌事?世侄女?还是逃婚的未婚妻?

又以何身份质问他娶了谁,为什么不娶我。

我不知道僵在门前多久,只知道渐渐下起鹅毛大雪,白白最后不耐烦的哒哒走来,粗蹄子不耐的踹了几下门,我才回神。

“谁呀?这么晚了……”门内传来声音,我忽然心虚的牵着白白往一旁的巷子里跑。

直到后门不在视线内,我才敢大口喘气。

不高兴的踢了白白一脚:“你之前不是挺沉得住气的,急什么!”

白白状似鄙夷的转头,屁股对着我。

我深呼吸几下,准备打道回府。

“妆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大雪飞扬的三笠巷口,柳知宜一身醒目的狐裘,揣着袖兜慢悠悠的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列衙役,披着蓑衣匆匆将我围住。

我正寻思这又是怎么得罪这只骚狐狸了,这时一列捕快提刀从我身后堵来,为首那人身形魁梧,带着一顶斗笠。

“柳大人,民女将将回金陵,不知何处得罪了大人?”我扯着微笑,婷婷行礼。

“呵呵,妆小姐若是一早就如此识趣,说不定咱们真能成好事。你没有得罪我,你只是得罪了大宋律法。”柳知宜闲散的靠在一旁树旁,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我皱眉看向身后的捕快,为首那人抬起头,直直盯着我:“妆依依,你私闯府牢,谋杀狱卒,人证物证齐全,束手就擒吧。”

李朐斜着嘴角,摆手示意。身后的捕快上前,擒住我的双手,一脚将我踢跪在雪地上。

我太大意了,牢房那件事被李四的亲信拿住把柄,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可是当时,我被安哥和婚事搅得头昏脑涨,压根就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总想着即便祁孝廉不管我,苏络青也不会任由我被关进牢房。可是大多数都是人算不如天算。

彼时,我是苏络青的未婚妻;此时,不过是一个逃婚无德的女人。

“柳知宜,你别忘了,我可是皇上的女人,那日我可是留宿行宫了。”我忽悠到。

“城门守卫早就来报你天黑时进了城,妆府和画风舫搜不到,本只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来了这。诶呦,这次,你就认栽吧,我们谁也没听到什么皇上的女人的话。“柳知宜顾左右言他,避开皇上的话题。

我皱眉凝视他身后苏府的院墙。如若此时我使全力推开身后的捕快,拿出暗哨吹响,妆家的人,不一定赶得上来。我反而有被乱刀砍死的可能。思及此,我不敢动手。

“把她押回死牢,好好看管。”李朐嘲笑着咬重“好好”二字。听得我身体一颤。

周围响起哄笑声。我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李大人,大家不都是为求财,为何不网开一面,民女愿献上妆家所有地契和银票。”我放出诱饵。

李朐仍然不为所动,柳知宜施施然走过来,弯腰看着我:“等你被斩首,这妆家的财产,随便安个罪名,还不是充公吗?”

我抬头怒视:“左相是不会放过你的,柳知宜,我若死了,你会不得好死。”

“带走。”李朐发话。

我被架起来往巷口去,白白喘了几声响鼻,忽然冲我嘶鸣着冲过来。

我知道它的脾气,喊道:“你怎么又沉不住气了,回去!”

白白撞飞我身后的几名捕快,停在我身边。场面有些混乱,李朐反手一刀砍过来,我一脚踢过去反而被他抓住脚,他将我推倒在地上,眼看着他一刀朝我砍下。

一只飞刀射来,弹偏刀锋。

“李衙头,敢问,妆小姐所犯何事?”一声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间,只见苏络青一身墨色常服站在苏府后门榕树旁。他左边跟着苏泷,右手边站着便衣的关知民。

我面对他很是心虚,垂下头不敢看他。

“苏庄主,此事不关苏家的事,还望庄主不要插手得好。”李朐抱拳道,意思很明显。

“李衙头说笑了,你意欲关押打入死牢的人,正是苏某的夫人,拙荆的事,苏某如何不能过问。”苏络青抬了抬袖子,移步过来。

李朐回头跟柳知宜对视一眼。

我猛然看向苏络青,心如同被捧在阳春三月般,回暖。他无懈可击的笑脸里,寻不到半点伪装。他是在帮我掩饰,还是,他或许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没有计较我逃婚的事。

“苏庄主,妆小姐腊月十七那日,私闯牢房谋杀了狱卒谭三。人证物证俱在,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李朐很是忌讳苏络青,说话时异常恭敬。

苏络青走到我身后,淡淡扫过我一眼,朝李朐拱手道:“李衙头隆冬腊月办差也是辛苦,马上就是元日,不如进府烫壶酒,咱们慢慢把这事理清楚。当日,苏某也在,不知看到的是否和衙头的证人一致。”

苏络青半是诱哄,半是威胁的说道。回头接过苏管家递上的织锦镶毛斗篷给我披上。他离得很近,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望着他腰间的碧玉银丝腰带发愣。

“这……”李朐碍于苏络青的面子,不敢下决定,回头望向柳知宜。

后者终于从树下走出来,动了动脖子笑道:“苏庄主,谋私可不好。你我都是一介商人,就不要左右李衙头依法办案得好。”柳知宜咬重“依法”二字,勾着薄唇笑得荡漾。

我有些厌恶的偏头瞪了他一眼,忽然苏络青将我的头往他怀里压了压。我紧张的望着他的墨色外袍,不敢动弹,心跳如擂鼓。

“不知柳大人,说的’依法’,依的是哪条律法;李衙头说’奉命,奉的又是谁的命令?”关知民在旁边看了会戏,负手走来。

李朐见是苏络青府里出来的陌生人,也不敢随便得罪:“阁下是哪位,金陵府衙办事,还请不要烦扰。”

关知民耸耸肩,绕着我走了几圈也不见我脸,有些揶揄苏络青:“你这护妻护得也太厉害了啊,让我瞧瞧她伤着哪没,回头还可以告他们缉拿行凶。”

苏络青并未理会,只是将我身上的斗篷拉了拉,我从他胳膊弯里伸出半脑袋,看着外头情形。

关知民的没有正面回答李朐的询问,只是高深莫测的砸砸嘴:“诶,不知妆小姐可有收到官府的缉拿文书?”

似乎关知民这话戳到李朐等人的软肋,其他人纷纷对视,默默收回出鞘的刀。

“李衙头,不要因着旁人耽误办案,我都把我家那位证人留在知府衙门了,你可别辜负本官一片好心。”柳知宜见李朐有些服软,意有所指的提点道。

我寻思着柳絮然着丫头,迟早得被柳知宜卖掉。

李朐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拿我,抱拳歉意道:“苏庄主,得罪了。”

一瘦个捕快一手搭在苏络青胳膊往外拉,苏络青并未敛下笑脸,依旧微笑道:“李衙头,万事可要想好再动手,以免误伤无辜。”

我原本想着只要那捕快敢再动苏络青一下,我就掏出匕首砍了他右手,可是我还不及美女就英雄,关知民已经一手掏出金灿灿的印章举在李朐眼前。

“你是……”李朐慌忙跪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关名知民。”他拂了拂肩头的雪花,漫不经心道:“正是你还未上任的顶头上级。”

其他人慌忙下跪齐呼:“大人。”

我这才回头看向柳知宜出彩的脸色,青黑交加。

“属下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赎罪。”李朐趴在雪地里不敢动弹。

苏络青忽然松开我,朝柳知宜拱手:“内子受风雪,先告辞。”

他拉着我转身往苏府后门走去,我的右手在他的掌心里,贴切而温暖。

关知民低头又说了些什么。一群人才唯唯诺诺的离开。

苏络青一路带着我拐过小道廊桥,见了东桑院的主楼,将我交给一名清秀的婢女,带我上了二楼。

我心中很是紧张,婢女推开房门,将我带进一间布置奢华的房中。

房中琉璃灯盏炫目,帐幔红艳,房中熏着梨雨香。妆台上摆着陌生女人的名贵花钿和玉钗,婢女打开的衣柜里全是红艳的抹胸长裙。

“这是我家夫人的房间,她现在还没回来,姑娘可以选件换上,免得着凉了。”婢女亲切说道。

我的心却如颠深渊,果然,方才一句句“夫人”全是逢场作戏;所有的维护,不过是替我解围。我觉得自己可笑,哪有那么多原地等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找回,也不复存在。

他早早就说过不喜欢我,也早早让我知道他娶我一年的婚约,不过是逃避太后的赐婚。这个跟他一年之约的妻子,谁能答应,谁都可以。我并不是特别的,他凭什么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