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落尽枝头消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5      字数:3360

我是疼醒的。

有意识开始,只觉得全身酸痛难忍,动了动酸涩的手腕,发现被什么禁锢,抬头,对上苏络青熟睡的侧颜。

他脸靠在我肩上,几缕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是否醒了。

我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

我清楚的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而一切的源头又是什么。

眼下,既然已经发生了,该如何自处需要我仔细打算。

我小心翼翼的抽出被他紧握的手腕,撑着床塌,轻轻爬下床,脚着地的一刻,腰腹一阵酸痛,一头载到地上。

床上传来辗转翻身的声音。

我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背影,趴在地上摸索着捡起地上的中衣,套在身上。

“你醒了。”

我动作一顿,迟疑的回头,苏络青已经坐起来,眼神清澈的看着我。

我怔愣了许久,应了一声,缓慢的套衣服。

“昨夜……”

“昨夜的熏香,我没有动手脚,我会深究此事,我虽然自幼身处烟花柳巷,这种狐媚的手段了解一二,但不至于用在一个我不愿与其发生关系的人身上。”我抢先说到。

即便我解释,外面那些人仍然觉得我是耍手段缠着苏络青。不排除,苏络青不会这么想,毕竟在他眼里,我不过十个冷血心硬的细作。

身后响起丝绸摩挲的声音,接着,他披着外衣光脚走下床,扶起我:“昨夜的事,我会承责。”

我甩开扶我的手,小腿发软的倒退几步,扶住桌子稳住身形:“不必了。”

承责?怎么承责,像昨日那样给我几间店铺?

“你的清白……”苏络青迟疑的看着我双腿间的血迹。

我扯过衣摆用力擦拭着,嘴角勾起浪荡的笑:“什么清白,不过是月事恰巧来了。我这样自小在男欢女爱扎堆的地方长大女子,哪还有什么清白,不必说什么承责,也不必担心我会借此继续纠缠你,毕竟我原本是要和你和离,结束这场交易一样的婚事……”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妓院老鸨还是处女,与其让他怀疑自己用了手段,还不如装作久经风尘,这样,他不会有负担,我也不必受疑心。我看着他越发深邃的眼睛,满不在意的说道:“我原本要嫁给祁相爷,只是母亲走后,这桩婚约就不了了之。这么些事后,我也懂了,任我做什么,也感动不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他反而视我蛇蝎。倒不如珍惜心疼我的人,你说是吧。”

苏络青静默片刻,忽然扯过一旁的被子扔到我脚边,开门离开。

我终于强撑不住,靠在桌边,停顿片刻才抬着着酸软的腿走到屏风后换衣服。昨晚的熏香,不仅仅是催情,简直要命。如果是望月,那苏家这是唱哪出,既要赶我走,又要毁我贞节?若是于刺,那就复杂了。

我走到桌边,喝了口冷茶,这时响起敲门声,望月怯怯的进来,看了我一眼,让开身形,身后跟着毫无神采的唤木。

“你还敢见我!”我咬牙道。

望月顿时眼泪出来,匍匐在地上,没有说话。

唤木拎着药箱,先是走到香炉旁,伸手蘸了香炉灰,而后开了窗户,走到床边,查看床上的血迹。

饶是我这么脸皮厚的人,也是红了脸。

“夫人火气不必这么大,身体要紧。流了这么多血,必定是扯裂了,加上药性猛烈,身体极度消耗后,一时回复不过来,若是不好好调养,可能……“

“送我回府!”我坚持道。

“可以。”唤木拿出药箱递给我一颗药丸:“这是清除体内残药的百用丸,服用之后,夫人在药浴半个时辰,恢复体力,自然送您回府。”

我接过他的药丸,抬眼看着他:“这是苏络青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夫人在意吗?”他反问。

我讨厌他一副看透所有的样子。

浴池里,我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我并不觉得失贞多大的事,我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女德女贞在我眼里一文不值。红颜馆那么多久经人事的女子,还不是个个好好的。

只是,心里为什么有些酸楚。

没过多久,望月红着眼睛进了浴房,手中捧着一套简单的常服。

我没有再说她,只是走出浴池,换上衣服,这药浴确能让我恢复体力。

门外,唤木捧着一个木盒,候在一旁。

“马车备好了?”

“是,请夫人收下这盒药?”

“作什么?”

“庄主说夫人月事提前半月,这是闺中女子调经的良品。”唤木递过来。

我红着脸推开,生气的往大门走。

今日暖阳和风,一如那年苏络青为母亲作画的时候,现在,妆府的杏花,也开得比之那年繁盛了吧。

管家候在马车旁,那辆银白马车上的,那只吞日螭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我提裙走上马车,没有多说一句,也没有回头留恋一眼,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车厢的方桌上,平放着那本翻旧的《女训》,我闭上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但愿不要复发就好。

回妆府第一要事便是质问于刺,没想这厮不在府上,杨掌柜亦不在。我寻思着,她们能去的唯有那处地方了。

如今,我这身体,也不好骑马,马车上山满得跟牛拉一般,半山腰只好步行上山。自从黄姬去龙泉寺修行,我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水云山。

侍女见我,急急忙忙的拉着我进西厢房那边。

还没进房间,便闻到很大一股药味,我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杨掌柜坐在床边,给柳絮然喂药。

柳絮然眼神依旧呆痴,看着床幔发呆。

杨掌柜回头见我,神情不悦的拉着我出了门。

“你胆子也忒大了,把人家柳家小姐偷出来!”

我瞥了眼走过来的于刺,回头道:“她这幅样子,你也看到了,我若是不把她带出来,难道等着她死吗?”

“可是,她,她有孕了,这种家闱之事,我们不便掺合。”

我惊了惊,难道说这就是柳知宜私囚她的原因?

“小姐,你可来了,昨日出了状况,我派人在柳府探查,说是见你回了苏家才放心。”于刺担忧道

我探寻着他表情的真伪,拉过他走到长廊尽头,崖边栏前:“听说你给了望月一些香料?”

于刺打量我许久,揶揄道:“怎么,那丫头用了,小姐你昨日跟姑爷嘿嘿了?”

我一脑门拍上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给老娘乱用□□!”

“一般的□□,哪撬得动苏庄主那种君子。”他得瑟。

我现在腰腹酸痛,满肚子火:“哪来的?”

“库房里拿的。”

妆家库房哪里有这种地方,我寻思着,倒是婚前李沉鱼送过我一盒暖玉香!什么早已失传,我看她是压根调错了,想害我!

我白了他一眼:“这里有我,你赶紧下山去,这都月底了,账目收齐了?”

于刺摸不透的我脾气,跳脚离开:“马上去!”

水云台下的温泉常年氤氲热气,住在这冬暖夏凉。

我扶着柳絮然坐到水云台边,泡了壶花茶给她倒上:“你喝腻了药,尝尝花茶,去去嘴里药味。”

她定定的看着杯底沉浮的花瓣,忽然落了泪。

我一向讨厌眼泪,也不过是因着自己不能流,可是她的眼泪,看得我忽然心伤起来。

“你放心,呆在这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我会派人照顾你,柳知宜不会找来的。”

我能猜到,孩子是谁的,她这样的人,又会愿意怀谁的孩子。

“柳知宜想谋害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迟早要让他付出代价。”我看着她泪流满面,安慰道。

“哈哈哈哈!”她忽然笑起来,转头看着我,笑得癫狂,苍白的脸色,布满血丝的眼睛,显得给外恐怖。

看得我一时心悸。

“错了,都错了,全部错了。”

我寻思着她是不是伤心过度,心智出了问题。

我听着她毛骨悚然的笑声良久,她忽然止住:“让杨掌柜给我堕胎。”

“她……只是略通医术,你现在身体不适合堕胎,先将养一个月,我会请最好的婆子,给你……”我忽然糊涂了,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递过去一个手帕,柳絮然接过,盯着迟迟未动。

下山的时候,柳絮然仍然坐在那个位置,死气沉沉。

我吩咐侍女好好看着她,万不要让她伤害自己。

金陵城里,传遍了柳家小姐失踪的事,惊动了衙役,街头巷口的寻找。

“苏夫人?”柳知宜忽然叫住我,我不躲不避走过去。

他一身官服,衣摆上沾了几处脏污,脸色憔悴,难得见他狼狈时。

“苏夫人这是出城了?可有见过柳家小姐?”关知民站在柳知宜身侧,打量我。

“称呼我妆掌事就好,大人。”我环胸看着他不解的皱眉,继续道:“大人还没有越级到过问三品诰命夫人行踪的本事吧?另外,说起柳小姐,我与她不合,金陵人尽皆知。”

我看向柳知宜,意味深长道:“说起来,自几个月前京城遇见后,倒是许久不见柳小姐上门找事,怎么,她是病了?”

柳知宜别过头,我挑眉,拂袖离开。

阳春三月,此时碧湖边柳絮漫天,好似飘雪。这满城柳絮,落尽最后一叶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