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陶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苏络青已经退朝从宫里回来了。

苏络青步履急切的从房外进来，接过丫鬟手上的衣服，坐在床侧俯身道：“想起床吗？还是再睡一会。”

小姑娘眨着汪汪的眼睛，咚咚的从被窝里站起来，张开手就要抱抱。

苏络青一脸宠溺的抱住，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冷不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奶音拖的长长的，撒娇到他心坎里。

“那咱们穿好衣服，爹……叔叔一会给你做面吃。”苏络青揉着她蓬松的头发，哄道。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抬手伸进苏络青撑开的上裳袖子里：“嗯嗯，要吃肉肉。”

苏络青嘴角噙着笑，系着她的裙带，熟稔的挽着繁复的花结。

而后将王陶抱在怀中，拉着胸前的衣襟将王陶裹紧，言语间憧憬的说着今日的计划：“叔叔带你去老宅子外用早膳，那里的豆腐脑爽口滑嫩，甜而不腻，然后去城西集市给你买些小玩意，那边的小贩手巧，制出的竹青蛙精致讨喜，晚上教你认字好不好？陶陶会写自己名字了吗？“

”嗯……远吗？我饿惹。”王陶窝在苏络青胸口，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惺忪的看着他下巴一夜冒出的胡渍。

苏哲搬了个精巧的火炉放上马车，又细致的在车塌上铺了一层绒毯，才下车迎两位主子上车。

今日天气微冷，街道上人来往不多。

车夫顾及到车里的小主子，一路上走走停停，拐过文豪街，驶进老宅的巷子里，停在巷口的豆腐摊前。

王陶好奇的扒拉开车帘，远远的望着巷子尽头，森古的老宅子上，挂着一块漆黑的牌匾，上面烫金字为首的一个“苏”字。

苏络青抱着小丫头下了马车，摊主见是熟客，围裙裹手仔细擦拭迎上来：“苏将军，很久没来了，欸，这是……？”

老板娘眼尖的看到男人悉心护在胸口的小丫头：“长得跟庙里粉雕玉琢的童女一样！真漂亮。”

苏络青闻此言，竟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这是……陶陶，朋友的小徒弟，在府中做客。”

王陶摆着小脑袋看向一脸热情的老板娘，还是礼貌的笑了笑。

挣扎着小脚丫子，想下地走。

苏络青搂着她坐在摊位背风的座位，将在放在腿上：“地面湿滑，摔了会很疼。”

老板娘回到灶台，手中伙计不停，眼睛不时瞟过去，苏将军何时带过其他人来这用早膳，定是这娃儿深得心意。

两碗豆腐脑，一份黍花绞儿，一碟肉馅小笼包上齐全。

苏络青挽了袖口，耐心细致的喂着腿上的小丫头，时不时问几句：“好吃吗？甜不甜，还要不要？”

小丫头吃得满嘴豆花，牙口不停：“要，还要那个小包子。”

苏络青瞧着她小眼神，就知道她是馋包子里的肉馅，好笑的夹起一个递到她嘴边。

半个时辰下来，两人才从一桌空碗碟中起身，苏络青掏出怀中的帕子，仔细的擦拭着小丫头嘴边的豆花。付过银两后，抱着步行至老宅子大门。

苏络青顿步，盯着空洞洞的大门不语。

王陶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变化，小手攀上他的肩头，状是安慰的搂着他的脖子。

脖子间温暖的呼吸让苏络青回神，他低头吻了吻小丫头柔柔软软的发，抱着她进了宅子。

王陶好奇的在苏络青肩头张望着：“叔叔以前住在这里吗？”

“少年时住在这边读书，从前这里住着一个长得很凶，但是很疼人的老爷爷，他教叔叔读兵法，念圣贤，卯时习武，晨时背书。”苏络青抱着她进了后院长廊，抵不过小丫头的百般翻转，才将她放下来，小丫头一着地，雀跃着跑起来，完全没有昨日萎焉模样。

这时老管家从厨房过来，急步迎过来。王陶瞧见佝偻的老人，停下小脚步，转着眼珠子大量对方。

“二爷来了啊，您进房，老奴给您送个火炉过去。”老管家停在王陶身边。

苏络青摆手：“不必了，老宅就剩您和看后院子的老李，别忙活了，今日回来，是……”他垂头看着王陶，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悲凉。

带她“过来给七叔伯上柱香。”

老管家随着苏络青的眼光看过去，咋一看有些惊疑小姑娘的长相，而后小心观察到苏络青坦然的表情，不敢揣测，领着他进了侧院，院里厅堂供着一张牌匾。

苏络青接过老管家的沉香就着烛火点燃，跪在冷硬的地板上良久，才伏地磕头三巡，背脊僵硬，立在牌前沉思许久，拿出三根长香点燃，蹲在王陶身边，蹲在她身侧，眼光柔和：“如果这位爷爷还活着，一定很喜欢你，你愿意为他上柱香吗？”

“那这位爷爷是叔叔的亲人吗？”王陶看了看灵位牌上的苏子，又看看苏络青。

苏络青点头。

王陶懂事的应下，像模像样的举着沉香至额际，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在苏络青的帮助下将香插进香炉中。

老管家望着这二人眼神流转，心下了然。

出老宅子大门时，王陶感觉到牵着她的身侧的大人，步履比来时更为沉重。

于是她紧了紧小手，仔细的抓着他的衣袂。

过午三分，西市热闹非凡，湖边的柳枝抽出青青翠翠的嫩芽，有女子剪下柳条，编织着花环在路边售，苏络青将王陶护在怀中，挤进被围了几层的一个摊位，挑拣着稀奇玩意转头问道：“这个要不要？”

王陶有些嫌弃的看着他手指方向的一个八面玲珑球，张望了摊上一圈，才颇有好感的指了指旁边一把古旧的青铜匕首。

苏络青挑眉的拿过小丫头看中的匕首，询问价钱。

摊主也是精明人，见一大一小穿着贵气，腰环压玉无不精致，亮出三根手指：“三百两。”

王陶好笑着歪头看他，不屑道：“三十两，不卖拉倒。”

摊主也没把小孩的话当回事，只觉得这小娃儿会谈价倒是稀奇，观察着苏络青的脸色。

苏络青笑道：“现今刚开春，老板在这摆了半天摊也是幸苦，我也不敢讲太多价，但是家里也是生意人，价格是否值当还是清楚，这样，五十两不能多了。”

摊主正等着这话，心中也知道任是对方女儿再喜欢，也不会高价买一把小玩意儿，于是兴然应下，双手捧着送过去。

苏络青搂着王陶在集市里走走停停，偶尔买个讨巧的小玩意儿，送到王陶面前。不过小丫头一直挑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买下来，见她小身板有些萎焉，也不敢多做停留，抱着她上了马车回府。

前脚刚进将军府，一辆马车恰时停在门口赑屃前，从车上下来一位明眸皓齿的妇人，她转身扶着一位朴素老妇下了马车。

苏络青眉头微皱，迎上来：“母亲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昊阳公主与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脚刚落地，眼神儿盯着他身侧的小丫头，三步并两步走过来，眉开眼笑弯腰打量着小姑娘：“啧啧啧，真漂亮的小姑娘。”

王陶被盯得莫名其妙，但是听苏络青称号也知是苏家老夫人，于是难得乖巧的屈着小短腿行礼：“苏媪媪安好，我是陆师父的小弟子，王陶。”

苏夫人乐滋滋的握着小姑娘的肩：“真懂事，陶陶要叫老妪祖母……”

苏老夫人话未完，苏络青扶着老夫人往里走，出声打断：“母亲与公主一路风尘仆仆，稍作歇息。”

苏老夫人不悦道：“躲什么躲，都知晓了！”

“儿子不敢隐瞒，也是昨日才知晓。”苏络青低声道：“陶陶既然从未知晓我，那便也不必现在戳破。”

苏络青说此话时，语气带着几分低微。

老夫人静默片刻，也点头许下。

“原本昨半夜接到苏哲的传书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小姑娘这眉毛鼻子像极了你，是我们苏家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姑娘。”老夫人半感慨道。

“母亲年迈，怎可连夜赶路呢。”

老夫人侧头瞪了苏络青一眼，转身变脸，笑呵呵的朝王陶招手：“饿不饿，媪媪给你做金陵的桂花糖芋苗，可香可甜了。”

王陶转眼看看苏络青，又转头看看老夫人，奶声奶气的询问道：“那媪媪做比之叔叔做的何如？”

“自然是媪媪做的好吃，你叔叔都是我教出来的。”老夫人硬气道。

王陶听闻在苏络青注目里，欣喜的小跑过去，搭在老夫人手心，一老一少往后厨的方向去了。

昊阳公主默默走到苏络青身边停下，莲步微顿，一脸温婉：“母亲昨夜接了传书后，呆了许久，不顾管家的劝慰连夜进京，到底是血脉相连。”

苏络青不愿多说，只是厄首：“公主舟车劳顿，好生休歇。”

“不知这偌大的将军府，是否有本宫的住所。”昊阳意有所指。

苏络青颦眉：“自然有。”他回头招呼苏哲：“送公主回房休息。”

后院小道上，昊阳看着院后湖中枯败的荷叶悻悻道：“本宫记得，从前黄国公府中的这方湖水，养的是紫菱，因国公喜食紫菱。如今怎么换成莲花了？”

苏哲眼角颤了颤：“是属下觉得后院过于简朴，请了工匠从护国寺移植了几盏蕃莲。”

昊阳随手理了理鬓边的发髻，冷冷道：“呵，还以为是夫君为了博某人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