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永以为好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6      字数:4979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苏络青换上官服进了皇宫。

楚公公连打着哈欠站在文德殿前,颤颤巍巍的靠着书房大门。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出来的竟是一身儒衫方帽的祁孝廉,他见苏络青并未惊异,上前拱手参拜:“苏将军,这么早?皇上刚刚睡下。”

苏络青颦眉试探道:“祁先生,也来得这么早,可是皇上有意让官复原职。”

“呵呵,苏将军多虑,不过是皇上找草民过来再三确认事儿。习惯了,苏将军可别误会。”祁孝廉拱手告辞,一旁小太监跟上去。

房中已无动静,想来确实如祁孝廉所言,皇上睡下了。

苏络青同楚公公使了个眼色:“如此,就不敢惊扰皇上,微臣告退。”

“奴才送送将军。”楚公公领会,跟上来。

文德殿外宫墙下,楚公公心疼的抚摸着自己的白发,眼观六路,抱怨道:“还不是五年前春分那夜,太上皇秘密葬进皇陵的事,皇上今年越发惶恐不安,时常梦魇,御医皆束手无策。”

“心魔作祟,祁孝廉又过来做甚?”

“将军不知,五年前那晚从太后寝宫出来的,除了一身是血的皇上,不是还有祁先生么。昨日老奴在外头也隐隐听见,皇上一直问’死了吗,死了吗’,这祁先生也耐烦的回答’死透了,死透了’。”楚公公低声道:“宫闱之事,老奴也不敢多加猜测,将军自行揣摩就好。”

苏络青了然,难怪当年通敌叛国的株连之罪,最后只是罢官免职而已。

“劳烦公公,皇上清醒时,派人通传一声。”苏络青低声道:“公公放心,您在宫外的家人已经住上好宅子,且得了田产。”

楚公公笑得见牙不见眼,寒暄几句离开。

“二爷,如今西夏那边虎视眈眈,吐蕃那边几个部落也是蠢蠢欲动,这情形下皇上失常,危矣。”苏哲眉头皱得深。

苏络青坐上马车,思虑良久后道:“通知四叔那边,秘密赶往潼关。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必定出事。”

回府后,还未来得及修改边境布防,几个礼部的老官员登门,述说这皇帝罢朝,闹着要用尚方宝剑上柬。

苏络青略微头疼的安抚一番,好容易打发他们离开。

往苏落院子里时,正巧看见饭桌旁的王陶,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怪可怜的。

王陶埋首在饭碗里,挑着难吃的青菜,抄着笨拙的筷技,随手甩在地上。

“北境百姓因灾荒尚且不能果腹,一个窝头都要一家人分食,你怎么能仗着有吃有喝,浪费粮食呢?”苏络青看着地上撒落的饭粒和青菜,脸色铁青严肃。

王陶转动着可怜兮兮的眼珠,撇嘴道:“惹家不喜欢次……青菜。”

“女孩子吃青菜才能水润,你老是吃肉自然会发……”胖。

想起昨日的嚎啕大哭,苏络青止了嘴。婢女送了副碗筷过来,给他盛了一晚汤。

“你年纪也不小了,终日在府中漫无目的玩耍会毫无长进,叔叔在后院里给浩轩哥哥请了夫子,你也可一块去学学写字。”苏络青提议道,少时启蒙早,将来念书才不会吃力。

王陶不情愿的看向天边的风筝,不满道:“可是……惹家想粗去玩。”

这是苏络青吃的最拖拖拉拉的一顿饭,吃完饭,给小家伙擦完嘴后,带着她往后院。

也该去瞧瞧苏浩轩的功课了。

后院书房里,老夫子捋着白胡子,长声问道:“半斤宣纸三十两白银,一支狼毫十两三厘,隆州方墨七两三文,购一斤宣纸两支狼毫,十方墨要付多少钱?”

苏浩轩岔开手指,认真数着:“一斤宣纸六十两白银。”说完弯下六根手指。

“两支狼毫二十两六厘。”说着弯下剩下的手指,然后发现不够,盯着夫子袖子里的手指眨眼。

苏络青无奈的摇摇头,踱步过去,伸出手掌:“借给你?”

苏浩轩先是一喜,偶后挠挠脑袋怯怯的低头。

苏络青拍拍他的脑袋,提笔在纸上画着竖杠:“最早的账房先生都是用竖杠代表一,你年纪小,循序渐进用此法,日后学习算盘亦有助益。”

苏浩轩开心的点头,握着笔仔仔细细的画着竖杠。

王陶凑过去看了眼,凉凉道:“付一百五十两啊,你这样画杠杠,要画到什么时候惹。”

夫子皱眉看过来:“小姑娘算错了。”

苏浩轩得意的做了个鬼脸,画着方墨的钱。

“一共斯一百五十三两六厘,但是这么大笔生意,自然可以还价。掌柜知道是大客人,也会给些甜头,发展成回头壳。”王陶伸着小手,气呼呼的说教,红肿的眼里满是神采:“偶看是你不会采买才对!有的价讲,非要付多的!”

“你……”老夫子指着王陶,气的老脸通红。但是人是苏络青带过来的,他也不敢说道。

苏络青好笑的摸着她的小鼻子,调侃:“你倒是块生意的料。”

王陶稚嫩的小脸上老神道:“不可,不可,偶日后要做神医的。”

“哈哈,那必定是位精打细算的大夫。”

苏浩轩见父亲一个劲的夸奖那个小丫头,心中愤懑,玩笑道:“是个胖大夫。”

苏络青转身正欲训导,谁知身后的小丫头不知哪来的力气,甩手就将桌上的砚台砸向苏浩轩,好在自己眼疾手快挡开了,但是墨汁还是浇到两人身上。

连老夫子也被小姑娘眼里的戾气惊到了,颤颤巍巍的退了几步。

苏络青皱眉看了眼被墨汁浇头,可怜巴巴的苏浩轩,又看了眼红肿的眼睛死瞪着的小丫头,选择先让苏浩轩认错。

“浩轩,爹爹以前怎么教你的,怎可随意取笑人?”

苏浩轩被说红了眼,鼻子一抽一抽的转过来:“对不起,陶陶妹妹你不胖,不胖!”顿了顿,强行解释道:“你只是稍微有些圆润。”

苏络青转头看向小姑娘,无奈到:“打人就更加不对了,浩轩哥哥已经给你道歉了,你应该怎么办?”

王陶在苏络青殷切的注视下,这才收起凶巴巴的眼神,哼了一声:“这吃就放过你这个怂包惹,下次把你毒个肠穿肚烂!”

苏浩轩被这气势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躲在苏络青后面。

“你这小姑娘,哪里来得这些毒辣心思!果真缺少教养。”苏络青头疼的领着苏浩轩出去,得找陆先生好好说道,学医收徒,得收正苗子,切不可使其日后祸害一方。

一连几天,也不见王陶出院子走动,甚至连一日三餐的肉食,也原封不动的送出来了。

像是躲在房间里生闷气。苏络青听起苏哲讲到此时,无奈道:“毕竟是陆先生的徒弟,我也没有立场指责她,但是她聪慧,年纪又小,性子弯了,日后可就难掰回了。”

苏哲则是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二爷你就养过小少爷一个孩子,自然不懂。我家那两小子也是这样,平时好好的,我一回去看他们,两孩子就开始水火不容了。陶陶小姑娘明显是在吃醋,她自幼没有父母管教照顾,得你连日的关心,心里肯定将你视作亲人了,连你也讨厌她了,她自然心情不好躲起来了呗。”

苏络青扬眉思索,如此想来,当日的话是有些重了。

“中午去徐府喝喜酒带上她去玩玩,散散心。”

“二爷是喜欢这小姑娘吧,也没见您在小少爷身上下过这些心思。”苏哲笑到:“不过这小姑娘确实比小男孩可爱多了,除了哭闹起来有点怵人。”

马车上,苏络青极尽好话的哄着角落里的小姑娘,但是人可难哄啊,一声不吭的看着车外的贩子。

到了徐府,苏络青伸手牵着小姑娘下了马车,摸着她冰凉的手,有些担忧:“冷吗?”

王陶既不说话,也不看他,摇摇头。

苏络青还是拿上车里的短氅给她穿上,领着她进了宴厅落座。

“这是京都名菜,很好吃的,你不是喜欢吃肉嘛?”苏络青给她布菜。

王陶焉焉的摇了摇头,没有动筷子。

“那边有万音坊的歌舞,叔叔带你去看?”苏络青也是耐着性子哄道。

王陶这才饶有趣味的点头,憧憬的看着后院。

苏络青牵着她往后院去,此时,万音坊的歌姬正在台上弹奏十三绝,引得宾客交颈而来。

这时一个人影急匆匆的从后台出来,显然没有瞧见地上的王陶,撞上小姑娘后仍旧不减势头离开。

苏络青瞧着那个背影有些熟悉,低头蹲下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王陶将撞的青紫的手臂摆在苏络青眼前,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不由得让苏络青心中一紧,安抚道:“我带你去找徐府管家要些红花油揉揉。”

说完牵着她绕过戏台,往书房方向走,也不知是今日宾客多,府中人手不够,一路走来竟然半分人影都不见。

苏络青敏锐的发现空气中隐隐有些不对劲,将王陶拉到身后,抬脚踢开一旁矮丛,里头躺着一具仆从的尸体。

王陶好奇的走过去看,被苏络青拉住:“你先在书房呆着,藏起来,除了叔叔,谁找你都不要出来。”

苏络青将王陶藏好后,警惕的往徐怀院里去。还未进院子,便听见灯火通明的卧房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苏络青飞跃而至,一脚踢开房门。

只见一身喜炮的徐怀倒在血泊中,他身边趴着凤冠霞帔的柳絮然。

柳知宜脸上溅了血,拖着柳絮然欲离开。苏络青上前捏住他的胳膊,抬脚攻他膝弯,却被灵巧的躲开。矮身上前攻他腰身,而后以手为刀砍向他后脖,才将其制住。

柳絮然冷静的一手按着徐怀胸口的伤口,一手打开药瓶,给他喂保心丸。

侍女带着府兵赶过来,拿住刘知宜。

苏络青在大夫来之前,检查徐怀的伤口,好在不是心口的位置,性命无忧。他看着地上的柳絮然,心中万般疑惑,徐怀的未婚妻不是家中远方表妹吗?

大夫赶来治伤后,苏络青才放心的退出了院子,往书房去找王陶。

书房中漆黑,苏络青唤了几声后,仍不见回应,只好弯腰从书案下抱出蜷缩着的王陶,不由得好笑,竟然躲着躲着睡着了。

抬手替她拉紧衣服,触及到冰凉的脸颊,才惊觉不好。急急忙忙的抱着小姑娘出了徐府,上了马车,火速往回赶。

先前就觉得她体温有些不对,自己大意了。

将军府中,苏哲见自家族长风风火火的往苏落院子里去,半句话都插不上。

“陆先生,您快瞧瞧陶陶,她下午脸色就不太好,现在浑身冰冷!”苏络青抱着小姑娘火急火燎的撞开陆乌冬的房门,好似手中捧的是块快要融化的冰。

相对于苏络青的惊慌,陆乌冬显然淡定多了,老神叨叨的指着一旁的床榻:“解开衣服,把后背露出来。将煖灯草熬成汤汁倒进浴桶内。”

说完自顾自的在草药堆里挑挑捡捡。

苏络青放下王陶,让下人去烧水,拎了两个火盆进来,放在床边,暖好手才将小姑娘翻转过来,外衣脱去露出后背。陆乌冬抓着一把银针,坐在床侧,熟稔的下针,行针之处肤色渐渐冒出红晕。

不久下人将浴桶灌上褐色的药汁,陆乌冬算着时辰,将银针一一取下,拎着小姑娘扔进浴桶。

苏络青一口气膈应,连忙过去将小姑娘扶正,伸手探着她的额头,渐渐回暖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行了,行了,得泡到半夜呢,将军请回吧。”说着,陆乌冬打着哈欠赶人到门外,欲合上门。

苏络青一手撑着门侧阻止关门,手背上青筋突起,指尖泛白。他垂着头,凤眸中涌动着光彩,喉结上下滚动。

“先生方才行的针法与落落病发时一致。”

“那又如何?”陆乌冬一脸无辜。

“她……方才犯的可是潮汐噬。”苏络青眼圈有些泛红,声线颤抖:“她是谁的孩子……”

陆乌冬叹了口气,又嬉皮笑脸了会,最后松开欲关上的门,反而从房中跨步出来,感慨道:“你自己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说完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甩着腿脚离开。

一直到半夜,苏络青靠在床侧守着被窝里的小姑娘,直愣愣的盯着小姑娘漂亮的眉眼,细细看着与她如出一辙。他将红花油倒在手心,轻轻的揉在王陶青紫的手臂上。

是了,恰好四岁多的小姑娘,还有娘胎里带出的寒症,能得神医亲自照养,只有辽国贵族才能用羊奶洗头,还有世间难有的算术天赋,这样的孩子,天下能有几个?是自己眼盲心盲了。

他握着小姑娘软糯的小手,放在唇边不住亲吻,墨眉紧皱,凤眸湿润:“我怎么敢,怎么能说你,没有教养……”

屋外夜凉如水,渐渐下起春雨。屋内的火盆是不是发出吱吱的声音,熏得房中温暖如阳。

苏络青时不时起身,往火盆里加炭火。

过了会,小姑娘哼哼唧唧的醒来了,念叨着肚子饿。

“陶陶想吃什么呀?……叔叔给你做,想吃肉肉吗?”苏络青惊喜的凑过去,细声问道。

“我想次桂花糖玉苗。”小姑娘口齿不清的撒娇道,脸上已经恢复了红润。

“……”苏络青凤眸一瞬暗淡,张了张嘴,温声建议道:“晚上吃甜食会长蛀牙的,叔叔给你下完煎蛋面好不好?”

“陶陶不想吃面,只想吃桂花糖芋苗。”小姑娘闭着眼睛哼唧,显然还是迷糊状态。

“真这么想吃?是不是……你家人时常提起……”

“嗯……娘亲倒是没说过,是父王说世间最好吃的就是金陵望江露的桂花糖芋苗惹,可以让一个不喜甜食的人,甘之如饴。陶陶也想次。”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

“……好,给你做,不过不能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