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一早去碧湖，一路上才子佳人，相携游湖，街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每到此时，我便想起，以前妆矶遥在世时，七夕那日盛典，何其繁华，万人空巷，只为寻花问柳。

今日碧湖格外的热闹，虽然画风舫里的姑娘，已经去了幽州大半，不过这丝竹之声，却不输于当年。

我攀在甲板的船栏上，看着六只船坞在湖中逐流，忽然心生感慨。

“如今回想，当初荣华月当初反我，亦不无道理。”

风莱站在我身后，踌躇道：“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妆家，确实在我手中没落了……”我张了张嘴，苦笑道：“我确是一个糟蹋家业的人。”从前的大宋江山，如今的妆家基业。

“人都言道，富不过三代，没什么是亘古不变，昌荣永世的，比起在乱世里苟活，您把她们安置到能护她们一生的地方，便是善。”风莱劝慰道。

“可这世间，善？有何用。”我嗤笑了一声，转身走进楼中。

日落时，船上陆续上来一些熟客，这其中，就有关知名。

“关大人虽然任期不久，但是金陵官场的这些小乐子，学的倒挺快。”我端着酒杯，踱步走向他。

“苏夫人，过誉。”关知名嘴角抽了抽，笑道：“真是不巧，难得出来消遣一次，都能被苏夫人遇见。”

“我听说，关大人在京城是有位未婚妻啊，如今您高升许久，什么时候操办喜宴，可得知会兄嫂家。”

“……”关知名抿了口酒，笑而不答。

同行的几个下属，皆是一副猜不透的表情。

“啊，你们几位还不知道吧，说起关大人的这位未婚妻，那可是京城第一名媛，吕相的千金。“我扫了一眼关知名皆黑的脸色，声线抬高道：“论起尊贵来，毫不逊色皇室公主。”

几人皆是惊奇，低声讨论。

关知名放下酒杯，拉着我上了甲板：“你提起她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的下属们以为，你就是靠着背后高官岳父升迁。”我抱胸道。

“呵，苏夫人真是小家子气，前几日带人上门，不过是例行公事，你还记上了。”他语气放软道：“我与苏兄算是杜康知己，现在又是上级，我怎么做什么不利于苏家的事。”

“不用跟我打哈哈了，在你心里，何时在意过什么上下级关系，若有，你至于在安县那种地方呆这么久？”我倚着栏杆笑道：“祁家最善于在朝堂拉帮结派，你前几日带人意图搜府，祁孝廉又亲传圣旨，我早已将你们的种种理解为，排除异己。”

“诶，苏夫人，此话严重。”关知民摇头，而后意味深长笑道：“不过，我家与吕相姻亲关系，苏夫人从何得知？”

我笑得淡漠，故作高深道：“你觉得是谁说给我听的？你待在祁家许久，应当知道，他，最是口是心非。”我意指祁孝廉：“所以，你万不要以为，他真的舍得对付我。”

关知名脸色铁青片刻，半真半假的笑了笑，回了席间。

我却不想进去，打扰。这岸上华灯繁荣，才子佳人成对入双，比心之人笑靥如画。

这时，子船靠了画风舫，乐师扶着额头上了甲板，歉意的朝我躬身。我瞧着她手中的七弦琴，几步上前，双手接过。

我坐到子船上，周围繁杂之声忽然渐远，水声在四周漫开。我抬手，划拨琴面，好像心里哪道门因生而开。

熟悉的悠然之调从指尖划出，我骨子里，喜欢还是舞动飞扬的琵琶指，这悠长的指调，到底更合薏红的性子。

其他几位乐师，慢慢合上我的琴音。

直至这桥头湖岸，唯有寥寥几对不舍的佳人，船夫才靠了岸。我皱眉看向湖中的画风舫，正疑惑船夫怎的没送我回船。转头便瞥见，岸上梧桐斜挂的红灯下，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我放下琴，倏的站起来，大抵是盘腿太久，腿已经麻了，一个趔趄，扶着船篷才站稳。再抬头间，眼前伸着一只修长的手，我搭上他的手，迈上岸。

“你怎么来了，用过晚膳了吗？”我欢喜道。

“刚从理县回来，苏哲通报说你在此，我想着就顺道接你回去。”他握住我的手，往湖边小道走着。

我寻思着这是有事要跟我说吧。

“方才我的琴艺如何？”

“若不是船家调了船头，瞧见你的背影，还倒是风掌柜请了哪家名师和一曲。”苏络青夸道：我家夫人才艺真真是金陵首屈一指。“

“那你可欢喜我这样抛头露面？”

“我从前以为自己喜欢拘谨的女子，觉得更符合苏家的环境。自遇见你，始知情之一事，原没有什么符合不符合，任她如何刁蛮古怪，杀伐果决，倔强倨傲，能打动我心，便是所爱之人。”他侧头看着我，眼睛里倒映着树下灯火，通明。

我抱住他，欢喜道：“我亦是，我亦是，不过，我喜欢你肯定比你喜欢我多。”

河畔清风拂过，苏络青好笑的摸过我的后脑勺：“傻气，自古心悦他人，何来衡量一说。”

眼见夜晚清风明月，水波潋滟，清风拂面，我觉得未来多舛，我也要将我们之间，维护下去。

苏络青拉着我往回走，月下，将我们身影拉的很长，我看着地上相握的身影，嘴角轻扬。

这时，咚的一下，我脑门被什么砸了，我捂着脑袋一脸懵。苏络青拾起滚落的不明之物，回头笑话道：“莫不是这几日夫人佛教抄写勤，这般好运，竟被枣子砸中。”

坊间是有传言，女子被红枣砸中确有好兆头。

“有点疼……”我拉长声线。

苏络青将枣子放进我手心，揉了揉我的额头道：“我看看，没事，没长包，还疼吗？。”

我擦了擦枣子，放进嘴里：“咦，当年母亲令人在碧湖植一围梧桐，这里面怎么参合了颗枣树，还挺甜。”

“你喜欢？今夜这枣子砸了夫人，也是缘。”

“什么缘？”

“一饱口福的缘。”苏络青笑了笑，脱下银丝钩花外衣，折成斗放我手中，指了指枣树：“我上去摇树枝，你在下面捡枣子。”

我也满心欢喜，点头如蒜。

苏络青一个飞身落在树枝上，半空中一个翻身，踢了一脚树枝，咚咚咚，开始掉下来枣子，我赶紧跑过去捡，谁承想，这枣子越开越多，我一开始挨了几下还觉得没事，渐渐的，枣子犹如瓢泼般，簌簌落下，我抱着脑袋生气道：“苏络青，你故意的……”

我的话还为说完，一个怀抱护住我，只听周围落地之声不绝，再无枣子落在我身上。我咬唇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我，我刚刚捡到三颗……”

他低头，我只觉唇上一阵温热，辗转浅尝。

原来，无论多沉稳的男子，面对爱人，也有献殷勤的毛躁小子的一面。

我只觉的呼吸急促，腹部发热，不知何时，他的手伸进我的裙内，而我的手早已扯着他的腰带。忽然，他手退出来，拥住我，下巴靠着我的肩，渐渐平稳了呼吸。

我寻思着此时，确也不是天时地利，娇笑道：“夫君……回家吧。”

他点了点头，握住我的手，确走的很慢。

男人这时候，不是很猴急的吗？

我侧头见他神情藏在树影下。

一路踱步在无人街头，从城西走到城北。

苏府前站着许多人，门前停着印有螭的马车，我脚步一顿，心中猜测道几分。

“方才见你高兴，没有提及。”他停下脚步，看着我：“依依，如今，为夫既然担了这官职，必是要尽职，金陵周边的粮草，能调动的，已经尽数收集。现下征粮数目仍然差距过大，几番商议下来，沿海一带，还有几个屯粮的商户，能凑齐第一批粮草。”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下子还未从方才的欢愉中走出来。

“此去南阳，征粮之路遥远，而期限快到了，所以只能连夜出发，今日，原是要同你作别……”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印鉴，放到我手中：“这是苏家族长印鉴，外至钱庄商户，内至暗卫门人，皆可凭此印掌管。为夫不在这个月，家中琐事，有劳夫人。”

我终于回了神，将印鉴还给他：“我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你若也走了，母亲无官无爵位，岂不是任有心之人翻箱倒柜进府搜查？听话，你在苏家，我才放心。”

我扁了扁嘴，撞进苏络青怀里委屈巴巴道：“我想你了怎么办……”

他闷笑着摸了摸我的脸：“我会尽快回来，万事，你多跟苏哲商量着来。虽然他性子古板，但是做事严谨，武艺不浅，你带着他，我才能放心。”

苏泷站在不远处，低声唤了几声，催促。

苏络青拉着我，站在台阶上，沉默许久，才转身上了马车。

我看着车队消失于夜幕中，站在门旁好久，才进了府。

对着满园的清冷，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