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听到这句“我错了”，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牛获走进来，低声说：“你们都出去吧。”

说着走到床边替下搀扶老先生的军兵。

大家不再说话，一个个低头走出房门。

孙诩先生定了定神，语气缓和而又坚毅地说：“少帅，我希望这是你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对不起，三军为大将者，对是对了，错了也是对了。”

我摇摇头：“我今天不想当三军之将，我就想和你交交心。”

孙诩先生叹口气，无比轻松地缓缓说道：“撤了，撤了吧。死了的已然死了，你们活着的也要好好活着。”

我说：“不是你们，是我们，明天一早，咱们一起走，没事的，大梁城的医生治疗个疟疾还是有把握的。”

孙先生笑着摇摇头：“这时候别纠结耽搁在这些事上了。走吧，走吧。雁翎关搬不到天上去，少帅只要心里有这个地方，想回来就一定能回来的，小老儿在这雁翎关等你。”

我知道孙诩先生心中已然对自己的状况有所计量，便不再纠结这些言语上的比量，我转换了个话题：“孙先生，你刚刚说有句话要跟我说，您打算说什么？”

孙诩先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不说了，不说了，刚刚不是已然说过了嘛，少帅懂了，我心中万分欣慰。”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看着老先生逐渐红润的面庞，我心中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这分明不是逐渐好转的征兆，更像是病入膏肓的回光返照。

我说：“老先生，从进雁翎关开始第一天你就对陶四休分外照顾，尽心尽责鞠躬尽瘁，四休要说声感谢，今天没有什么上下之别，我只是和你说说心里话。”

老先生猛地一抬手：“少帅，要是说有句话，还有一句话，憋我心里好久了，我今日是一定要说的。”

我说：“您但说无妨，我都说了今晚是朋友交心。”

孙诩先生想了想：“这句话说了也便说了，我心中便了无遗憾了。雁翎关的钱粮库的事情确实和小老儿一分瓜葛也没有。”

我心中长叹一声，面露苦笑之情：“先生，此事过去一年多了，您怎么还挂念在心里？雁翎关风风雨雨这么长时间，这点小事都是旁枝末节了，况且当年我来雁翎关之时敌我不清，又是无中生有的这样一件乱事，我怎么能不用些非常手段呀。再说，这几场仗打下来，我对您什么态度，您肯定是心中有数的。”

孙诩叹了口气：“话说开了便说开了，说明了心里好受，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小老儿心眼小啊，耿耿于怀啊，哈哈。”

我拱拱手：“老先生莫怪，四休当时确实胡闹了。”

老先生说完这句话好像满腹的心思都散了，看看牛获说：我想躺会。

我和牛获把他放平，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少帅，日后大梁城中，提防着林将军，他胸中丘壑万千，不是你我这样的性情之人。”

我隐约想起这话谁和我说过，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来，便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孙诩先生盖好被子，轻声安慰道：“您安心养病，大梁城咱们没事就坐一块儿闲聊，我爱听您说话。”

孙诩先生也不再多说，疲惫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地等我们离去。

水天清话，院静人销夏。

蜡炬风摇帘不下，竹影半墙如画。

醉来扶上桃笙，熟罗扇子凉轻。

一霎荷塘过雨，明朝便是秋声。

雁翎关一场肆意妄为的夜雨中，一个倔强而又满身孩子气的老先生，随着风雨之声，静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