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沈笙别过脸来，看着顾一歌，应得平静：“只是没曾见过身穿女衣的男子，不免多看了两眼。”

顾一歌似笑非笑：“沈姑娘果然话少胆大，连一句‘并非有意冒犯’也不给顾某，真教在下伤心。”

可顾少阁主此时并不是伤心的表情，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抹戒备的精光，脸上亦是露出了少见的肃厉。杨远飞察觉到了，接过话头与沈笙道：“你可有听沈大人说过，我们要着手调查下塘村被投毒一事。”

沈笙点头：“原来真的是要调查，我本还以为，这是为了让我帮忙查鹰帮的事而找的借口。”

杨远飞闻言梗了梗，脸色微沉。顾一歌这时插话道：“姑娘本在下塘村生活，难道不想要查出下毒人？再且，听沈姑娘的语气，得知了下塘村被投毒一事，你似乎并不意外，莫非姑娘知道什么内情？

杨远飞听出了顾一歌语气中的试探，眼睛不由紧盯着沈笙，想要留意她脸上的变化，可惜来人纹丝不动，一张微圆的脸蛋平淡如水，与往时并无丝毫的不同。

“案件重大，我只知村中冤死之人极多，村民们众说纷纭，人人疑传瘟疫之因，我不过是听到一二，能知道什么内情？村中的事，若真能助大人寻得真相，我自会鼎力相助，可我不过一介女流，能做的事实在有限，如今在京中得兄姐庇佑，已属大幸，除了期盼日子和顺，已不再强求其他，还请大人见谅。”

顾一歌莫名轻笑，长长的一个‘嗯’音拉得莫名其妙，眼尾处的红花点粉显得格外妖艳，歪着头道：“既无他求，那沈姑娘为何会对‘寒钩’感兴趣？”

杨远飞脸色登时一变。

沈笙的脸色同时变得也不好看了，她抿紧了唇，直视着顾一歌的眼睛，一丝戒备快速闪过她的脸，随即黯然暗下，恢复如常。

营中安静，沈笙默言半响，仿佛都听到自己呼之欲出的心跳声。可她并无回答顾一歌的提问，良久后才转向杨远飞，带着质疑的口吻，语气冷冷道：“杨将军真让人失望，失信于人还能厚着脸皮，借他人之口来追问我的事。”

未等杨远飞应话，顾一歌轻蔑一笑言道：“此言差矣，姑娘神秘，通晓之事奇多，仅仅是你懂得分辨蛊虫一事，我们已能认定你是极度危险之人，更别提你还会听写说吐谷密语，若是传了出去，被别人判定你是外族的内奸，极有可能做出危害南庆朝廷的举动，到时莫说沈因南，就连皇四公主也保不了你。”

沈笙后背冷汗直流，脑子里‘嗡’的一下，莫名响得厉害。

“其实就算沈姑娘不说，我还是会查到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与其被我查出来，你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在这里交代清楚了，免了彼此的麻烦，你省心，我也省心。”

话到此处，顾一歌已留意到沈笙的颜色变了又变，又刻意地凑前压低声道：“沈小姐，六年前，你在京中不过是名普通的京城人，家里和睦，那时你活泼灵动，人人喜爱，天天过的是针线绣花的日子；后来你随你娘亲远下巴都，除了到夫子学堂，你几乎是深闺未出，为何你会懂蛊？使蛊用蛊的法子到底是谁教你的？还有，你为何会通晓吐谷密语？我调查过，你的爹娘皆非吐谷密人，祖传三代都是南庆子民，压根就没有踏出过南庆国土半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外族语？若你真是沈笙，为何会知道‘寒钩’？而相貌为何会与六年前相差如此多？”

沈笙浑身一震，紧捏住的指甲，已引出深深的红痕。

顾一歌顿了顿，道：“其实你也不用怕，看在沈府的份上，只要你现在坦白说出来，我们是绝不会为难你的。”

沈笙脸色难看，一股莫名之气涌上心头，无数质疑的话险些脱口而出，但此地陌生，自己亦深知眼前人不好对付，强忍了一番，总算稳住心中的怒火，她定睛看了顾一歌半响，努力让声音如平时一样，慢慢地道：“只怕不管我在这里说什么，大人定不会相信，对我的戒备与敌意亦不会减少几分。既然大人本事了得，杨将军身边能有大人的相助，想必军中与下塘村的事，已无我这市井女子能帮上忙的地方，那沈笙就不扰将军与大人议事，先告退了。”

杨远飞眉头紧皱，随即挤出两道纹路来，眼见沈笙站起了身，直径向账外走去，心下一急，“沈姑娘，你要到何处去？”

顾一歌此时亦大步流星拦在了沈笙跟前，沈笙瞪了顾一歌一眼，转身朝向杨远飞，语气带怒：“杨将军，你当真贵人事忙，我曾与你约定，关于我的事情务必要保密，你失信在先，我自然不必再帮你做任何事。”

“小小丫头当真有个性。”顾一歌展颜一笑，不为沈笙的态度所动，“再长个三五年，就能到我的一回阁去了。”

杨远飞翻了一个白眼，板着脸走过来拉开顾一歌，“添什么乱。”

顾一歌无所谓地耸耸肩，识趣地走开了。

杨远飞看着脸容冷漠的沈笙，长长地叹了叹气，眼前不过是弱质女子一个，还是沈因思与沈因南的妹妹，必然不能用平常法子把人强留下来，只得无奈地道：“你若想要走，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沈笙不为所动，仍是脸无表情，迈腿要走，可刚行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与吉塔吉娃耳语了几句，才跑出帐外。

顾一歌站在原地，低头思忖了半晌，也转身走了出去，可他并不是像杨远飞那般吩咐把人送走，而是走向银桦所在的内室。

待顾一歌返回次帐时，吉塔吉娃也不见了，只得杨远飞绷着一张黑脸站在案前。

“瞧你这臭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杨远飞气不过一处来，想要像往常一样踢他一脚泄愤，但念及他有伤的小腿，生生强忍住了。

“那丫头真让人恨得牙痒。”顾一歌坐了下来，“方才你不在，她们两人一个劲说的那些话，我居然一句也听不懂。”

“怎会？你不是会听懂一点吐谷密语吗？”

“所以这就奇了。”顾一歌一敲桌子，“要是你杨远飞听不懂，还说得过去，可本阁主是谁呀？本阁主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玲珑聪明，天资非凡，居然一点都没听明白，这就说不通了。”

杨远飞忍住没翻一个白眼嘲讽他，顾一歌正经地坐直身，掏出纸扇左右摆弄，道：“远飞，你是怎么确定那叫沈笙的，说的话就是真的？”

杨远飞紧盯着顾一歌的脸。

“你又是怎么确定，那两姐弟说的‘西凉人’，就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什么意思？”

“说不定这所谓的‘西凉人’，其实是他们三人串通说谎，哄你下局？”

杨远飞心里一顿，双手抱胸等着他往下说。

“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顾一歌摆摆手，“就当她们说的，都是真话好了。”

顾一歌继续道：“你那俘虏，的确是有一只老蛊蛰伏在她的身体里，但是不是子蛊，我还不太能确定，这得要婷儿来判断。总而言之，这个沈笙，绝非等闲之辈！杨大将军，我建议你最好是听我的，做好两手防备。那种从生死之地回来的人，身份无人可证，无处可究，还一身本事，疑点重重，你就不怕你们的刑部尚书大人是受她蒙骗，把她带回京师？你可要知道，你们南庆朝的皇四公主现在与她同住，就连你那心上人，据我所知，也是相当的宠爱她。若她如我们猜想的那般，不是真的沈笙，到时她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只怕你是无计可施。”

杨远飞不是没有想过更坏的可能，此时被顾一歌当头棒喝，目光一跳，胸口没由来一滞。

“少见你如此婆妈。”顾一歌瞧杨远飞的模样，忍不住打击他，“看来我昨天晚上跟你提议的，你是一句也没听进脑子里去？”

“我告诉你，你再犹犹豫豫，迟早会出事。退一万来说，就算你把沈笙通晓蛊虫一事告诉了沈因南，那会如何呢？就算被沈家二小姐知道你派人监视她的妹妹，又会怎样呢？沈笙又不是他们的亲妹妹，这沈家一大家子相聚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能产生多少感情来？是，你需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你要顾虑沈家，要顾虑明意，顾虑沈因思，他们之间说不定已经建立了家人般的亲情浓意，但你要知道，决策者向来是担重如山，需要你站在大局，百姓，朝廷来看，如果因为你这时候的犹豫不定，踌躇不前，导致事情闹大了，沈家兄妹出事了，或者是明意出事了，明意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到时你可不止头痛这么简单，多的是烂摊子让你收拾。”